亚东祭奠宠物:清朝末年,在伊藤博文遇刺后,士人的舆论喧嚣有何变化?
伊藤博文乘坐的专列徐徐驶入哈尔滨站,此刻他望着月台上无数挥舞的太阳旗,正略微有些出神,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亚东祭奠宠物。
在沙俄财政大臣科科夫佐夫的陪同下,他缓步迈下火车,检阅完俄军仪仗队后,转身向前来迎接的各国领事馆成员和当地日本侨民致辞亚东祭奠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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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沸腾了,争相一睹其风采,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身穿西装、头戴鸭舌帽、蓄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有何异样——他悄悄穿过俄国兵队列,走到距离伊藤博文大约5米开外的地方,从容地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于电光火石间扣动七次扳机亚东祭奠宠物。
伊藤连中三弹,应声倒地,惊呼缉凶,旋即被抬回车厢,咽气之前随行医师喂他喝了一杯白兰地亚东祭奠宠物。
至于那名刺客,面对著赶来逮捕他的宪兵,既不逃跑,也不抵抗,就兀立在惊慌四散的人群里高喊:“Корея!Ура!”(大韩万岁!)亚东祭奠宠物。
这场惊心动魄的以命搏命亚东祭奠宠物,不禁令人遥想起两千年前唐雎说秦王的慷慨激昂:“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毋庸置疑,伊藤博文遇刺堪称二十世纪政治暗杀史上的最著名事件之一,不仅震惊了相关当事国,也引起了域外列强的注意,更令刺客安重根名扬天下,鼓舞了志士仁人为民族之独立而前赴后继亚东祭奠宠物。
此案对国人而言,虽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亚东祭奠宠物。
事发之前,经过数年的译介和报道,伊藤治韩之实情已在国内普及开来,世人们得知真相后更容易在情感上与朝鲜志士产生共鸣,对伊藤博文则是畏多于敬,甚至于因畏生恨亚东祭奠宠物。
以上海環球社发行的《图画日报》为例,该刊物以图文并茂的方式连载“现世纪之活剧”——《亡国泪》,其故事的主人公“白玉清”本是三韩望族,曾游学日本,归国后授法部次官,因不忿“日本以同种自笺,野蛮加我,已属公理难言”,故密谋“打破日本之势力范围,掀倒伊藤氏之仇敌”亚东祭奠宠物。
“伊藤贼”作为剧中最大的反派角色亚东祭奠宠物,人人皆欲除之而后快,激进奋进的口号也层出不穷:“手执金刀九十九,杀尽国仇方罢手”、“与君直抵黄龙城,痛饮自由一杯酒”、“拼将身首试殱戮,此仇不复谁仇复”……
这部半虚构的文艺作品明显带有祛魅伊藤的烙印,同时也是对朝鲜半岛风起云涌的反殖民斗争的文学写照亚东祭奠宠物。
有此思想做铺垫,国内舆论界对伊藤遇刺事件的报道遂呈现出一种非对称性的态势:虽然办报人因所持立场不同,对该事件的评论各异(自然是叫好者有之,哀悼者亦有之),但它们并非平分秋色,而是对伊藤的敬畏之情要稍稍让位于对韩人的恻隐之心亚东祭奠宠物。
不妨先来看看持批判立场的纸媒如何看待伊藤博文此次游满,以及赞颂安重根之壮举亚东祭奠宠物。
一如往昔,伊藤博文临行前打出“私游”旗号,日媒亦“咸谓伊藤公游满系出于乘兴游历,并无政治上之用意”,然而十一年前(1898年)伊藤来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自是鲜有人再轻信他这番陈词滥调亚东祭奠宠物。
或曰其“将独自调査满省经济状况及清俄、韩二国在满洲经济之关系”,或曰其为解决日俄争端来与俄人谈判,不一而足亚东祭奠宠物。
这其中,于右任、谈善吾创办的《民吁日报》态度最为激烈,疾呼伊藤此行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阴谋:“伊藤公满洲旅行,其负有政治上重大之责任,固不问而可知者也……殆为将来统监满洲之预备也……伊藤公之满洲旅行非独为满洲,为全中国也”;伊藤“对中国之野心已非一朝一夕之故,随处征露亚东祭奠宠物。
满洲之行不过调查事实亚东祭奠宠物,观察形势,奠日本国家进取之基础,将以揆时乘势,先列强而大肆兼并之策也!
抱着为中国除一大敌之想法,他强调这并非一般性仇杀,而是“革命军补充之方法、变换之机能”,高度评价刺杀义举:“今日韩人飞此一蕞尔之弹丸黑子,安知不足于日本人政策进行之方针,抵万人之哭诉,千篇之谏书!”同时,他还不忘向“吾政界之豚犬儿”发出警告:“伊藤死而满洲之风云恐更急,因日本有无数伊藤盾其后也亚东祭奠宠物。”
可见该报不仅揭露日本觊觎东北之图谋,还嘲讽清政府目光短浅,打击面太广或许也是它被迅速取缔的主要原因之一亚东祭奠宠物。
在此之前,指责伊藤在韩倒行逆施的报道并不算罕见,但如此直白的抨击却是头一遭,显然是因为遇刺事件点燃了愤懑情绪的导火索亚东祭奠宠物。
伊藤一死,其殖民政策和强权外交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亚东祭奠宠物。
如《申报》言:“伊藤之朝鲜统监也,韩人之大辱也亚东祭奠宠物。积三数年亡国之泪,掬其孤忠之血诚,迸发之于一弹。白烟一缕,而全球震惊,为暗杀史上放一异彩。”
素有清末立宪派喉舌之誉的《国风报》则赞叹安重根“智深勇沈”,乃“烈士”“奇男子”也,称他行刺伊藤不仅是为“保韩国独立、东亚和平”,更是为“使日本之强暴暴于天下”亚东祭奠宠物。
又如《华商联合报》记者借张良刺秦的典故抒怀:“安重根以血性男子作惊天动地之事,枪机一发,伊藤毕命,日人褫魄亚东祭奠宠物。博浪一椎,无此痛快!”
此外,前文提到的《图画日报》也紧跟时事,在伊藤遇刺事件发生后,白玉清的主角地位就迅速被安重根给取代了,《亡国泪》遂从历史剧向纪实文学靠拢亚东祭奠宠物。
不难看出,基于朝鲜已沦为日本殖民地的事实认知,安重根在清末中国逐渐被塑造为反抗暴政的FU号,而伊藤博文则死有余辜亚东祭奠宠物。
快意恩仇之余,另一些维新报刊开始担忧韩、日两国的未来亚东祭奠宠物。
如《大公报》先扬后抑地评价伊藤博文为“日本维新之功臣,而与我东亚极有关系之人”,批评他统监朝鲜时“一切措施咸取侵略主义”,认为其遭遇不测表面上是“民心离叛”埋下的伏笔,实质上是漠视“近代政治之风潮”、固守“强硬政策”的必然结果亚东祭奠宠物。
它总结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是一场有意义的徒劳,意义在于,“自此变之后东亚之阴狠暗杀主义必大受激励,列强之强硬外交政策必大受刺激”亚东祭奠宠物。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便有中国人欲谋暗杀日本关东总督大岛义昌,“以报割据中国土地之仇,踵韩人行刺伊藤之故事”;徒劳在于,无论伊藤是生是死,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日本吞韩之既定国策,逞一时意气固然容易,代价却是生者受辱愈甚亚东祭奠宠物。
持类似悲观论调的还有《新闻报》,说日本外务省有和平、激烈两大派系,预感到和平派失去伊藤博文后势必群龙无首,“激烈派将起而代之”,届时朝鲜之局则雪上加霜亚东祭奠宠物。上
述所举,皆肯定安重根刺伊藤之壮举,虽在舆论场中略占上风,但并不能统合分歧亚东祭奠宠物。
另一面,鉴于伊藤博文生前威名赫赫,公然为之张目者亦不在少数,极力宣扬其所谓的“丰功伟绩”,甚至不惜颠倒黑白亚东祭奠宠物。狄楚青主笔的《时报》出于保皇立宪之目的,称伊藤为“奕奕煊赫政界之伟人,外交之国手”。
“缓和灭国主义”一词非常精辟地概括了伊藤博文统监政策的本质,可见不才子知晓韩民之苦,但相比弱国之存亡,他更加看重新政之成败,这显然是强功利、弱道德的体现亚东祭奠宠物。
若论混淆视听,没有哪家比得过《顺天时报》,它本就是日本外务省对华文化侵略之手段,所以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文过饰非亚东祭奠宠物。
在其笔下,朝鲜亡国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韩几见并于俄也,而(伊藤博文)设法保护之,诱掖之,以救其亡,使得守其同洲之旧,更持同文同种之义”;又称“伊藤乃世界之伟人也,亚东之奇杰也,其平昔所怀抱均以世界人类之进步、亚东和平之维持为目的”,日本在满洲不敢采取武断政策,也是拜伊公间接指导所赐亚东祭奠宠物。
殊不知,历史上那些极恶之罪,都曾被冠之以文明的名义亚东祭奠宠物。人类的劣根性在于,强大的族群往往压制不住欺凌、掠夺、屠戮弱小群体的本能,还要对弱、亡者进行污名化,再编织一套FU合强者叙事逻辑的“历史”,直到它们也被更强者征服,曾对弱者施加之一切又在自己身上周而复始……
伊藤博文因此为他三年来的傲慢,付出了血溅黑土的代价亚东祭奠宠物。
此处不能不再度提及《图画日报》,因其立场之不坚定,在当时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亚东祭奠宠物。
许是因为“怼”死了伊藤博文而良心欠补,或是因为受到某种压力而改口,又或许是想要两头都不得罪,该报连载小说《亡国泪》之第十三目(最后一目),居然展示了变脸绝活亚东祭奠宠物。
这段话是否发自真心已不重要,关键是它提醒了我们,不可以今日之定论去揣度当时人心之多变与善变,朝秦暮楚,寻常事也亚东祭奠宠物。
伊藤博文遇刺事件无疑是1909年末最大的时政热点,然而将观察视野暂时移出新闻界,就会发现士人群体普遍对此并不上心,他们留下的文字记述极其有限,所以显得异常沉默亚东祭奠宠物。
如翻阅通州书画家王振声的日记,九月十四日(10月27日)只记了一个字“晴”,之后几日也多记录天气,仅有的外出是在十六日“午后西城往吊联琴舫妻丧”、十九日“辰起往吊张文襄”亚东祭奠宠物。
若道艺术家有远离政治的自觉性,那么重掌中枢的体仁阁大学士徐世昌,当年2月才卸任东三省总督,按理说会对“满洲”事态有所留心,然而伊藤遇刺当天,恰逢其54岁生日,日记中他忙于三件事:“会客”、“谢客”、午后“到署办公,晚归”亚东祭奠宠物。
看得出汪参议听闻伊藤之死后感到十分惊讶,“旋到宪政馆”的举动也表明了他迫切想知晓详情,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留下任何议论亚东祭奠宠物。
类似“知道了”的心理大概是当时人颇为常见的反应,例如醇亲王载澧、军机章京许宝蘅,二人分别在十四日写道:“上门亚东祭奠宠物。至中所住宿,闻日本伊藤博文昨日已初在哈埠被韩人枪伤,已正身故。”、“遇朱君伟,谈及日本伊藤博文昨日到哈尔滨,为韩国刺客枪毙。”
不久以前,朝野上下还趋之若鹜,言立宪者多举伊藤为例,而今却人走茶凉、鲜有问津,这或许也是伊藤博文作为政治FU号的影响力日益衰落的表现亚东祭奠宠物。
不同于海内士林的冷淡反应,在亲眼目睹了日本国内举办的一系列大规模追悼活动后,旅日华人更热衷于就伊藤遇刺事件发表议论亚东祭奠宠物。
对比《去国行》,清晰可见他在流亡十一年间的心境落差:日本仍是所谓的文明国家,但文明在功利上的凯旋往往也意味着文明在道德上的沦落亚东祭奠宠物。
梁启超崇拜过的那个“力”的世界,最终没有回归“义”的理想亚东祭奠宠物。
同盟会会员章炳麟也洋洋洒洒地写下《吊伊藤博文赋》,开篇一声“呜呼,哀哉!伊百年之有尽兮,自前代而固然亚东祭奠宠物。闵夫子之怛化兮,碎弥天以两丸。岂家国之无禄兮,抑人生之多艰。亮炎炎之必灭兮,夫何取乎贾怨?”
他感慨生而为人,终有尽时,王侯将相亦不能幸免,遂转而质问伊藤博文究竟怨结何处,仇埋何方:“使工女下机兮,贩夫巷哭亚东祭奠宠物。一国昌狂,若逐瘈犬兮,纷溶溶之安宿。”
与此同时,郁华(郁达夫胞兄)正以浙江省首批官费留学生的身份,在法政大学进修亚东祭奠宠物。
相比章赋之曲高和寡,他的悼诗则要通俗易懂多了:“华表惊传化鹤还,一时卹议动朝班亚东祭奠宠物。死留功罪千秋后,老爱遨游二帝间。斧扆有图成汉治,风雷无德格殷顽。外臣别著伤心史,海上春帆忆马关。”
郁华深知伊藤博文之复杂,绝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盖棺定论的人物,是非功过最好留给后世评说亚东祭奠宠物。他自谦称“外臣”,实则是为告谕国人,莫学日人跟风祭奠——毕竟,伊藤博文曾是敌人。
最后将目光转回伊藤遇刺事件的后续经过亚东祭奠宠物。
安重根在被捕之后面对日本检察官审讯时,阐述了行刺的理由,总共列举了伊藤博文的十五条罪状,其中,第十四条正是“东洋平和破坏之罪”亚东祭奠宠物。
随即,他被关押在旅顺监狱,动笔撰写《东洋平和论》,可惜因为日方提前了行刑日期,这本书半途而废亚东祭奠宠物。
然而,从残稿的“序”中,仍可读出他对伊藤博文的控诉及对日本政府的失望,一并道出了中国士人的心声:“韩清两国人之所望,大绝且断矣亚东祭奠宠物。若政略不改,逼迫日甚,则不得已,宁亡于异族,不忍受辱于同种!”终于,伊藤博文死了。
在他身后,日本深陷爱国狂飙的泥潭不可自拔,朝鲜终究无法躲避被吞并的悲剧,清廷也在一阵革命的疾风骤雨后轰然倒塌亚东祭奠宠物。
那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了,但并没有变得更好,宛如大梦初醒,各自迎接破碎的黎明亚东祭奠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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