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猫:纽约租房记 | 三明治

除了海关，没有人会问你为什么来纽约茶杯猫。

出了纽瓦克机场后疾驰不久，出租车便下了高速，一头扎进林肯隧道里，开始艰难地匍匐前进茶杯猫。你变成了离线地图中滞留在哈德逊河中央的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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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手机号码，新的流量包，新的身份，一切都待办理茶杯猫。

总算，你来到了曼哈顿岛茶杯猫。像当年从这里上岸的爱尔兰人一样，你开始渴望硬路面、灯火和一顿充满油脂的晚餐。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个区为什么叫地狱厨房。但当出租车驶入34街向北，你开始觉得这名字格外贴切、简直美妙。

周六夜晚的第九大道旁，窄而不平的步道上遍布着饱食和饥饿的人茶杯猫。透着暖光的意大利餐厅旁是仿佛呕吐了一整夜的垃圾桶。在你看不清的、人迹鲜至的角落里，许多人正缩在关闭的商店门前，像路标上瑟缩着翅膀的灰色鸽子，等着进食的机会。后疫情时代，许多餐厅在户外用胶合板搭建了用餐棚。它们夹在自行车道和机动车道之间，像一片片小小的沙洲，孤零零地漂在车流里。你来不及细看，它又从车窗外飘走了。

这片温馨的混乱和这个带着痞气的名字吸引了不少地产商茶杯猫。其中最有名的是哈德逊城市广场。这个豪华住宅项目自诩为“南方哈林”（哈林区是曼哈顿北部的一个贫困区），通过操纵对贫困区的划定而取得政府的投资移民补助。这栋地标性建筑帮不少申请绿卡的中国人省了50万美元，尽管他们大部分人的签证还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你感到庆幸茶杯猫。你只计划在这里短暂停留，不求长久。

出租车在靠近57街的时候驶入最右车道，放缓速度茶杯猫。这就是你要去的公寓所在地：西57街，340号。

57街是地狱厨房与上西区的北部边界，两边都不讨好的过渡区茶杯猫。如果有人问起你的住址，你就说哥伦布圆环吧。那里离公寓只有两个街区不到，算不上撒谎。如此一来，熟悉这附近的人立刻就能想起卡内基音乐厅、林肯中心和中央公园里看鸽子的老人；不熟悉的人，至少也能想起哥伦布，或者环形车道。

公寓位置绝佳：往东走一个街区是一家高档百货茶杯猫。旁边是有名的赫斯特大厦。斜角钢骨结构的玻璃外立面从1920年代的装饰风格石雕建筑上升起，像枯树桩上长出的新枝干。这栋建筑是一个启发。不少资金紧俏的开发商发现他们只需要在5、60年代的六层楼建筑外包上一个玻璃罩，就可以提高租金。玻璃才是这里的地标。如果你不幸租到六层以下朝北的公寓，这里无处不在的玻璃可能是你唯一的光源。傍晚十分，你会在对面栉比的玻璃建筑上看到一个被切割的人造太阳。午后的光在玻璃反射中滤掉了暖色，把屋子照亮，却带着一种怪诞的清冷。

尽管离哪儿都不远，公寓所在的57街却看起来平平无奇：理发、美甲、优比速物流、还有蜜蜡除毛店茶杯猫。别小看纽约人对除毛的需求，这家连锁店所有者的迈阿密豪宅前几天刚登上纽约时报的“地产”部分。

紧靠着公寓入口的是一家宠物用品店茶杯猫。紧靠着宠物用品店的是一家大麻店。这两家店除了毗邻外毫无相似之处，也不常有重叠的客户，但大麻店的橘猫和宠物店的奶牛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天早晨大麻店一开张，橘猫就立即赶到另一边报到。返回公寓的时候，如果你稍微驻足在宠物店的橱窗边观望，就能看见两只小猫在落地窗前的猫爬架上或嬉戏、或依偎休憩。

你想起了在不同城市遇见的猫茶杯猫。猫让你感到与这城市产生了连结。猫没有肤色、没有种族、对大麻合法化也没有政治立场。它们只想找到另一只猫，然后一起打个滚。

这栋公寓建于1931年，由四栋建筑环绕组成茶杯猫。公寓有四个入口，每个入口设有双层推门，四个倒班的门房（doorman）。

门房是一门关于寒暄的艺术茶杯猫。他们的舞台是不到30平米的公寓大堂。他们的基本动作是微笑起立、开门问候、按电梯，扶住电梯门，再次问候。这听起来很机械，但对谁做全套动作、开几扇门、用什么样的问候语、微笑到什么程度、是走着还是小跑着去按电梯、门房们都有各自的考量。有人深谙此道，也有人始终找不到窍门。

他们的职责是开门，但他们真正提供的是与开门相关的所有附加价值茶杯猫。比如，让上了年纪的独居女人感到受优待。又比如，用自己与每一个住户的关系为整栋公寓织起一张隐秘的信息网络。你的月租房子就是这么来的。嘘——这是一个灰色租房渠道。在纽约，租房者需要向房屋管理的董事会提交申请，要递交推荐信，还要缴费，最终还得由董事会投票才能决定你是否能入住。这个过程短则六个月，长则一年。房东自然是不愿意走这个流程的，特别是那些只是空几个月的房子。因此，熟悉每个住户又受人信任的门房们就当起了地下中介。

尽管只是短租，也切记要和门房们搞好关系茶杯猫。不久你就会明白的。他们也是这个公寓网络中最有力的信息传播者。如果你想要在一场尴尬的邻里冲突中获胜，最佳的方法就是拉拢门房。他们会保证你的故事在楼里获得最广泛的传播。

你终于来到了这间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屋子面前茶杯猫。

门打开了，眼前这个穿着挺括大衣的高个女人就是你的房东茶杯猫。房东留着一头栗红色的及肩直发，齐刘海的长度正好落在她细长的眼睛上，看得人想帮她拨到一边去。

“你好！” 她率先伸出手，同时扬起下巴茶杯猫。这让她显得更高了。

你立马伸手握住这宝贵的、主动的示好，迫不及待地笑起来茶杯猫。但对方嘴角初露的笑意却已收起来了。

她迈着大步带你在屋里快速地转了一圈，你恭敬地尾随着茶杯猫。在卧室里，她打开两个衣帽间，一间装着她的鞋子，另一间装着她的大衣。你不确定她是想示意你把东西放在这里，还是正好相反。接着房东又从两个五斗柜里随机拉开几个抽屉，可是大部分抽屉都塞满了杂物，好不容易才找着两个空的，她似乎为此有些恼火。你这才明白，这两个空抽屉才是你衣服的家。

她踱出卧室，走进客厅茶杯猫。你注意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餐桌是空着的，只在中心摆了一只瓷器的装饰品。房东太太注意到了你视线的方向，随即说道：“这张桌子最近才整修完，桌面上的漆是新上的，如果你要用这张桌子的话，最好用什么东西垫一下。”她又想起什么，向你指出搁在窗沿上的两幅画：“那两幅画的画框也是一起整修的。”接着，她直直地看向你，语气冷漠地说：“这画框上的金色是镀的金。”

你这才似乎机灵起来：“请问这屋里有什么是你希望我们不要碰的吗茶杯猫？”

“啊，并没什么！”她潇洒转身，不忘补上一句：“不要把银器和不锈钢刀叉放混了茶杯猫。”

浅谈几句后，得知你对媒体感兴趣，房东太太谈起自己的丈夫和公公都是记者茶杯猫。“我的公公是Mike Wallace，”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观察你的反应，“你知道他吗？”

“当然！”你眼睛一亮，“美国唯一的一位与中国领导人进行过面对面采访的记者茶杯猫。”你没想到这间屋子还与你的故土有这样的联系，突然对屋里的一切产生了新的兴趣。

“是吗？”房东太太甚至都没挑一下眉毛，“唔，听起来像是他，也许吧茶杯猫。”

你对这个反应感到些许诧异，但又随即达成了某种理解茶杯猫。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反问和迟疑是一种权利游戏。它让你怀疑自己记忆里被赋予价值的部分，从而怀疑你自己。

就在看房快要收尾的时候，冷不丁地，房东太太突然问：“我在想，这一个月的网络费和奈飞（Netflix）费，是不是你来支付？”这个节点，你怎么好意思表示异议茶杯猫。

“我有专门的清洁工，她每周一都会上门清洁茶杯猫。清洁费当然也是你付？”把陈述句说成问句是房东太太的神通之一。

你大概在想，这样有钱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斤斤计较茶杯猫。但她马上就大方地告诉了你：“哦，我确实缺钱”，她语带不耐，“我在迈阿密的房子被水淹了。我正要赶过去修缮房屋呢。”

交接完钥匙后，你送走了房东太太茶杯猫。关上房门，你在原地默数了10秒，直到她靴子落地的声音消失了，才舒一口气，慢慢打量起这房子来。

你的目光在屋子里移动、跳跃，心里升起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窃喜茶杯猫。你想打开每一扇关着的门，翻阅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慢慢勘探刚才在房东面前不便直视的细节。

屋子墙上挂满了装饰画和相片，多得让人对画框里的内容视而不见茶杯猫。沙发后的墙壁上挂着两幅偌大的人像油画。右边画里女人那斜睨的眼和似笑非笑的唇即刻让人想起十分钟前还在锱铢必较网络费的房东太太。不消说，左边那个油亮卷发和黑夹克的便是未曾谋面的男主人了。画笔凌乱钝拙，不好判断是有名画家的自成风格还是某个业余爱好者的随笔敬赠。

屋里还有许多“斑马”茶杯猫。茶几外身包裹着斑马纹的绒布，茶几下摊着一只平铺的斑马皮地毯，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放着一只斑马图案的抱枕。不远处的书柜顶还立着一个裹着斑马背皮对称纹路的椭圆形装饰物。那大约是一个非洲部落的盾牌。尽管在高处，仍旧能通过视觉触摸到动物真实皮毛的触感。

你开始感到有些困惑：这屋子似乎太满了，满得目光无法喘息茶杯猫。

每一张桌子都摆满了杂志茶杯猫。酒柜前的玻璃桌上，厚重的画册像赌桌上的筹码，一摞摞、按照统一间距以三乘五的规格分布，满得无法放下一只小碟子。茶几、边机、电视柜上、所有可视的平面都摆放着杂志。它们大都与室内装修、时尚和艺术有关。如果你走进一家咖啡厅，能随手拿起这屋里任意一本杂志，大概都会饶有兴致地翻翻。但在这里，每一本杂志都成了屋主人肢体的延伸，占领着每一寸空间，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想要伸出的手。

你的目光渐渐从好奇转向焦急茶杯猫。你想找到一个角落、一个物件、一个细节，让你可以临时安放自己漂泊的身份和乡愁。

你走进浴室，突然眼前一亮——顶天立地的三面浴室墙上，重重叠叠的、接近实际尺寸的青花瓷花瓶和盘子图案，交错覆盖在暗红色背景的墙纸上，连充电插座也不放过茶杯猫。

你呆住了茶杯猫。在Wallace、斑马皮、和时尚杂志后，这是你不曾想的相遇。你在浴室里转了好几圈，看着描画精美细致的青花瓷图案，又看着镜中被框在青花瓷之间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想起在西西里的一座十八世纪贵族宫殿中遇见的“中国屋”茶杯猫。那是一栋金碧辉煌、令人眼花缭乱的建筑，目光可及之处密布着巴洛克风格装饰。但在二楼的角落里，一个不到五平米的、没有窗户的暗沉房间却点缀着“东方”的装饰和场景。墙壁上是一位西方画匠用视觉陷阱（Trompe-l'œil）技巧绘制的三层中式住宅。房间四周摆着一张张形状怪异的乌木描金柜子，柜身画着长袍泛舟的写意人物，但柜子两侧却点缀着所罗门螺旋柱。

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间现代的“中国屋”，不，“中国浴室”中茶杯猫。

不久，你开始注意到公寓里更多的细节茶杯猫。进屋右边墙上框着民国时期湖北督军的蓝底奖章，书柜上并排摆着甘地、毛主席和前任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的半身像。洗浴罐旁，在一个沐浴的裸体女人陶瓷旁摆着一个同样袒胸露乳、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但它们并未让你感觉回到了家茶杯猫。这屋里陈列的是狩猎的战利品，对“异域”的象征式的占有。你躺在床上，像一个猎物进入猎场那样忐忑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里，你努力去适应这间屋子和这栋公寓茶杯猫。

公寓引以为豪的橡木地板和“挑高”天花板的隔音效果并不尽如人意茶杯猫。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人走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清晰得仿佛就在你的面前。一开始，你常被这些噪音弄得神经衰弱：你以为有人躲在屋里，躲在那一扇扇储藏室和更衣室的门后面。这让回家变成了一件精神紧绷的事。每次打开房门，你总会在黑暗中感到一阵寒毛倒竖。你相信这里的门房，但这种被入侵、被凝视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由于与剧院区很近，这栋公寓里住了许多百老汇的表演者茶杯猫。有时候在走廊里等电梯时，你能听见从附近房间里传出的排练歌剧演唱的声音。这启发了你，你开始在房间里播放华语流行音乐，把音量开到最大，用熟悉的语言和旋律填充这个空间。偶尔，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好像踩着旋律的鼓点。你想象这是楼上邻居在抗议你的音乐，心里感到忐忑不安又幸灾乐祸。现在，在半夜醒来，你已经能安然地聆听楼上木地板吱呀作响的声音。你听着那一双不知是谁的脚从床上落了地，从屋子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你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好像能看见隐形的足迹。

你尽量和能见上面的门房打招呼，把自己的面孔和礼貌存入他们的脑海里茶杯猫。像所有的服务业一样，门房仰赖小费作为工资的补充。每到圣诞前夕，你都会收到一个长长的索要小费的清单，上面是所有你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门房。现役的、预备的、东欧姓氏的、爱尔兰姓氏的——但清一色是男人。资深门房一个圣诞节能收到的小费可相当于一个白领几个月的工资。因为待遇不错且不需日晒风吹，每年门房工会都会控制入行名额，同时把女性排除在行业外。至今在纽约也找不到一个女门房（door woman）。

经过一位热心住户的帮助，你终于与公寓里最受爱戴的门房Phil唠上了嗑茶杯猫。他是半个犹太人，父亲是徳裔犹太人、母亲是一位爱尔兰天主教徒。他已经在这里工作20多年了，每天喝13杯意式浓缩。最近，他的医生告诉他，他快死了。

就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个人信息的交换，让你们加深了对彼此的印象茶杯猫。

“祝你有愉快的一天！”离开大楼时，Phil温暖的笑容终于让你对这里有了栖身之所的感觉茶杯猫。

但这是一种脆弱的、暂定的接受茶杯猫。如果你不小心从一个不常走的入口进入公寓——它们实在长得一模一样——则会得到一番冰冷的打量。

“您去哪儿？”这位满头银丝、你还未见过面的门房正弯着身子和一位看起来比他更年长的佝偻老太说笑茶杯猫。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转头问你。

你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番，你是住在东边面朝花园这栋楼的茶杯猫。你尽量把舌头拉直，说出你能说出的最标准的英语。“那您还是走另一个入口吧。”末了他说道，不失礼貌地拒绝。其实公寓中心的花园可以连通到任何一栋楼，但你的生面孔让他起了疑心，即便你自以为穿着入时、风度翩翩。你放弃了争辩，懊恼地推门出去。

但让你被拒之门外的究竟是面孔，还是肤色？对这个模糊答案的追寻本身即是一种负担茶杯猫。一种私密的负担。它像一把锤子，敲打着你对自我身份的定义。

除了剧院区，公寓离博物馆大道也很近茶杯猫。博物馆是收留那些周末没有朋友可聚的游民的最佳场所。连着几个周末，你都在大都会里游荡。你看玛雅文化，日式和服展，都铎王朝。博物馆挤满了人，带孩子的家长、拄着拐杖的老人，年轻情侣。纽约人哪儿都不用去，世界会走向他们。

但你的目光总是忍不住飘向走廊两侧摆着的陶瓷，那些看着像是唐时期的雕像茶杯猫。那些展品面前也总是能吸引像你一样肤色的游客。你小心翼翼地站在他们身边，期望能听见一句你熟悉的句子，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仿佛有默契一般地保持着沉默，仿佛不愿意在同类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份。

你凑近一看，一张展品标题上称这是日本某时期的石雕茶杯猫。总之，不是中国的。你感到一阵失落。你努力说服自己，日本受到了中华文明的影响。但你马上又对这种文化的自证感到警惕。当文明变成了一个个展厅，一件件器皿，你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展厅里的一个行走的展品。在一双双受到良好教育的、批判的、都市的目光中，你也被凝视、比较、分析。

但你也凝视他者茶杯猫。当你说“这个玛雅盘子的绘画风格很像唐时期风格”时，你也试图用一种文明去理解另一种。日本和服上的兔子，中国嫦娥奔月里的兔子，还有玛雅文明里月亮中的兔子，它们是同一只兔子吗？文化的镜像里呈现的是自我，还是我执？

在离开博物馆前，你注意到了一张日本江户时期的印刷木版画，名字是“美国女人”茶杯猫。画片中，这个日本画匠刻画的白人女性骑在一匹赤色马上，着一身撑开裙摆的欧式风格洋装，裙摆上是青花瓷风格的万字纹和祥云纹。你觉得它是这个博物馆、乃至这个城市的一个绝妙的注脚。

回到公寓，你开始回看那些无处不在的“凝视”茶杯猫。照片里重复出现的男人为你提供了线索——这大概是男主人：一头棕色卷发下衬着一张憨笑的圆脸。房东太太在见面时颇为骄傲地说Mike Wallace是她的公公。但你在男主人更衣室里贴着的《纽约时报》剪报里读到，他其实是Wallace的继子。在一张泛黄的家庭照里，你看见青少年时期的男主人，站在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中间，一张脸在帽檐下显出半边阴翳。

在一本喜庆的婚礼实录的最后一页，你找到了男主人的第一任和（疑似）第二任妻子照片，旁边用黑色粗体字写着大大的“错误的婚姻”茶杯猫。在卧室书柜上的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面前，你一眼便认出那就是40多年前的房东太太。照片里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泛着光泽的齐肩直发夹在一侧耳后，看着很乖。但你仿佛已经能从她眼里看见40年后这个女人目光里的冷峻。

这并不是你的本意茶杯猫。你并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也对Wallace的子女及其亲密关系没什么兴趣。但这些照片如此公开直白地摆在那里，好像在邀请你的凝视，邀请你对他们的私生活进行窥探。就好像他们邀请《纽约时报》去报道男主人的三婚婚礼一样。

但这屋子仍有许多未解的谜，和许多你不被邀请的解密游戏茶杯猫。

比如那个从未碰面的清洁工茶杯猫。她像童话故事里善良的幽灵那样出没，在每周一傍晚你回家之前准时带走垃圾和你放在小碟子里的120美元，留下满屋人造香氛的浓香。

比如你找不到的那些不被称颂的家庭成员的照片：错误的伴侣，不该被记起的生父茶杯猫。

又比如那通在周四午后响了一分多钟又安静下来的未知来电茶杯猫。你站在厨房里，按下音乐的暂停键，屏息听着那一声声的铃响。你知道你不该接起电话，就好像你不该未经房屋董事会投票而租住在这里一样。

两个礼拜后，你终于能熟练掌握这屋里每一盏灯的开关位置茶杯猫。你也轮番坐遍了屋里各种颜色、尺寸和材质的椅子和沙发，最终沮丧地发现还是站着最舒服。

厨房成了你最后的庇护所茶杯猫。这是唯一一个不被装饰物和陌生人照片覆盖的空间——除了门楣上悬挂着的十字架。

想要喝一壶热茶的愿望变得越发强烈茶杯猫。除却公寓里与青花瓷相关的装饰艺术，你翻遍厨房也找不到一只茶壶。最终，你的目光落在了美式过滤咖啡机下部的玻璃壶。你找了一只汤锅煮了一锅热水。在等待水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终于找到了一丝确定感。当煤气和水汽混合着开水扑腾的声音传入你的神经时，你感到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你把随身带的茶倒进咖啡壶里，冲入热水，接着从橱柜里挑了一只小容量的咖啡杯，然后冲入茶汤茶杯猫。你站在厨房里，捧起茶杯，看着门楣上的十字架抿了一口茶，好像完成了一个宗教仪式。你想象自己站在南方的茶园里，站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你想起那些总是在被煮开的水，总是扑腾着的熟悉的生活。但不小心喝进嘴里的、那张没有被过滤掉的茶叶却把你从这幻想中拉了出来。

你嚼了嚼这片泛着药味的茶叶，把它吞了下去茶杯猫。旧生活的茶也要适应新世界的茶器。

写文章的冲动来自于入住短租公寓第一天的高度紧绷感茶杯猫。但仅围绕这个情绪内核展开又担心有些单薄，所以选择了用“你”的称呼来写，假装自己是一个房产中介，带读者参观这个公寓本身和附近的社区。写的过程对我来说是重新“看见”城市的过程。很多眼睛习惯的东西，其实我并不知道它们的称谓，直到我需要把它们写下来。写作中遇到的另一个困难是需要平衡体验城市本身（搜集素材）和写作的时间。非常感谢恕行编辑的耐心和鼓励！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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