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声︱众妙咸臻：镇的前世今生:小犬

纸张出现以后，古代文人案头就多了一样爱物：镇纸小犬。镇纸也称文镇，按功能以区别于日常生活中的其他镇物。在古代，压席子的称席镇，压帷帐的称帷镇，压博局的称博镇，也称棋镇，压纸张书籍的称文镇，尽管名称不同，但它们的功能都是一样的：用重物镇压以使被压物平服。

镇之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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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物起源甚早，倘追根溯源，镇的原意是压，也就是镇压之意小犬。《说文》：“镇，博压也。从金，真声。”博是多的意思，所谓“博压”，乃指各种镇压之器。

镇字既以金为偏旁，表明镇产生的时代，多以金属所制，比如青铜席镇，当然也有玉、石、陶等制品，只是不占主流，古代社会能流传下来的文物，特别是作为珍稀物品的青铜鎏金、犀璩美玉制品，它们的主人不是帝王就是贵族，至少也是上流社会和过着钟鸣鼎食生活的大地主豪强阶级，才用得起如此精美的器物，而普通人的应用什物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小犬。

▲四个猫科（虎）席镇 玛瑙（红白）每个高3.3cm 长5.5cm 宽5cm 安思远 藏

西汉文人邹阳在《酒赋》中说：“召皤皤之臣，聚肃肃之宾，安广坐，列雕屏，绡绮为席，犀璩为镇小犬。”绡绮是轻薄的丝绸，犀璩是美玉的一种，以丝绸为席，以美玉为镇，这绝非普通人家可以享用。邹阳是汉文帝儿子梁孝王的门客，整天陪着他吟诗作赋，这篇《酒赋》就写于梁府，因此绝非虚言，真实再现了王侯将相的奢华生活。

▲ 河北望都1号汉墓壁画中坐于板枰上的人物

图片采自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

▲ 汉代蒲席 图片来源同上

古人席地而坐，所谓席地，是指在高体家具出现以前，古人起居时是坐在铺于地面或矮枰（木制低矮的方形坐具）的草席之上的小犬。地面满铺的大席称作筵，筵上面再铺的供人坐的小席才称作席，一个席位坐一个人。现代汉语的“席位”和成语“一席之地”皆从此而来。《周礼》郑玄注：铺陈曰筵，藉之曰席。藉，垫物也。《论语·乡党第十》云：“席不正，不坐”。这是儒家对“礼”的要求。“不席而坐”和“席不正而坐”都不合于礼。故王公贵胄之家的地面和床榻上都要铺席，有的床上还置帷帐。坐席由多种材料编织而成，包括丝绸、大麻、棉花、竹子、稻草、藤蔓和芦苇。由于席子的四角容易翻卷，为防止绊人或移动席子有悖礼法，便使用席镇压之使其平服。《诗经•邶风•柏舟》就有：“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诗句，可见席子易卷，席镇便应运而生。

▲ 唐 孙位《高逸图卷》 上海博物馆藏

从上海博物馆藏的这幅晚唐孙位的《高逸图》，画中“竹林七贤”席地而作，地毯四角各压一席镇，外包以绸缎，还系上了蝴蝶结，说明这个席镇非常精美，很令主人珍视小犬。以小见大，有时候古人的生活细节，确实令我们难以置信。

▲ 汉代的帷帐及帷镇示意图

席镇之外，古代还有博镇小犬。国人好赌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博具的发明也因之甚早，根据出土实物，战国两汉盛行六博，赌博双方各有六枚棋子，取箸用以投于枰或博席上，决定行棋的路数，既有博席，便用得着镇，此是为博镇，也称棋镇。与席镇相比，棋镇形制略小。所谓箸就是筷子，筷子古称箸，也指筷子大小的木棍或竹棍，至今冀南地区的人仍称筷子为箸子。

▲汉画中的六博棋局及博镇

考古所见的席镇、博镇多姿多彩，都属雕塑小品，材质除铜、铁、玉、石外，其制作颇不乏优美生动的作品，极具艺术水准，在古代工艺美术中独树一帜小犬。在汉代之前的先秦时代，青铜动物形象主要以装饰艺术的形式出现，如青铜器上的各种动物形象。从战国汉代开始，具象艺术时代开始了，装饰艺术时代结束了，汉代是中国由装饰艺术向具象艺术过渡的分水岭。

2006年10月5日，“动物青铜器：古代中国席镇艺术”展在波士顿伊莎贝拉·加德纳博物馆举行，引起广泛关注小犬。在随后出版的书中，发表了中外学者结合展品撰写的数篇有关古代中国席镇的论文[1]。

哈佛学者汪悅进（Eugene Wang ）在《从朦胧到清晰- 汉代青铜席镇的新思考》一文中指出：雕塑造型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物体从几何图案的紧身衣网格中挣脱出来，呈现出全身的兽性形态小犬。猫科动物、熊类和混和种的动物都是活生生的，它们有明显的个体存在感和活力，仿佛摆脱了僵硬的奴役状态的束缚。这些动物席镇最显著的特点是它们异想天开的流动性，身体以不可预测的方式自由地扭曲和转动。虽然在某些情况下，个体动物的身体是明确渲染，形式也变形成一个扭曲的身体或群体的合并。虽然小，席镇FU号却代表了一种新兴的冲动，自由的造型，打破了表面装饰的束缚。

▲ 席镇 搏斗中的动物 玫茵堂收藏 战国时代至西汉 青铜镶嵌金 银 玛瑙和松石 直径 5.8 cm

他接着说道 ，这个镇与西汉典型的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在一头猛兽攻击另一头动物时所看到的狂暴旋转，两只动物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扭曲的身体融合成令人困惑的漩涡小犬。使这种效果更为复杂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表面图案。金饰和银饰上豹纹的条纹，与闪闪发光的玛瑙和绿松石的斑点交替，相当于一幅充满活力的织锦，既能连接肌肉组织，又超越了雕塑的巨大可塑性。另一方面，攻击的受害者的特点是金和银镶嵌交错的叶片极像早期青铜熟悉的装饰图案。席镇展示了在早期中国造型艺术中很少看到的暴力程度。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具象性的意旨本身决定了变化的本质。进攻的野兽代表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自然主义和有力的可塑性自由;袭击的受害者有更传统的装饰图案，似乎受害者带着优美的动作和图案而灭亡。

▲同上

▲ 同上

▲ 内蒙古阿鲁柴登一座公元前3世纪的古墓中发现的一对金饰板

这些席镇的设计显然有一些明显的原型小犬。在内蒙古阿鲁柴登一座公元前3 世纪的古墓中发现的一对金饰板，为另一种意境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图案显示了凶猛的老虎攻击牦牛。攻击动物的条纹皮毛显示了一种流动和正式的自由，强调了暴力运动中的自发性，不像中国设计中常见的矫揉造作的正式复杂。这种设计，现在被认为是北方大草原游牧民族的典型设计，显示出与远在哈萨克斯坦西部地区的装饰传统的亲缘关系。描绘动物战斗的席镇，在形象上和形式上与大草原的设计产生共鸣。这表明了中国帝国早期新的文化景观。汉武帝( 公元前141-86年)统治时期，为了击退北方匈奴的袭击，汉朝在北方和西北地区发动远征军、扩大警备线、设立郡守，大力扩张疆域。丝绸之路对西方贸易的开放也使中国人接触到了外国文化与周边地区的交流打开了新的视野，也让中国人接触到了不同的艺术传统。

在这方面小犬，Michelle Wang女士有进一步的见解，她指出：

动物格斗的主题不是中国本土的，而是起源于中亚、欧亚大草原和鄂尔多斯地区的游牧和半游牧文化的艺术小犬。从公元前6 世纪晚期到5世纪，猫科动物或冠鸟捕食有奇蹄偶蹄类的动物的主题开始出现，这些主题出现在皮带扣和其他个人装饰品上。在鄂尔多斯西沟盘二墓出土的一块公元前3世纪的金扣，由两块牌匾组成。其中一块匾描绘了一只老虎攻击一只野猪(图a)。这两只动物的身体缠绕在一起；老虎咬野猪的后腿，野猪挣扎着与老虎的身体搏斗。背面的汉字给出了每块牌匾的重量，表明它们是由北方秦国的工匠制作的，尽管它们是在鄂尔多斯地区发现的，可能是在一个当地酋长的坟墓里，扣带上的铭文证明了战国时期中国和北方邻国之间经济和文化交流的不断增长，这种交流一直持续到汉代。在霍去病墓冢上一个石头雕塑描绘了一个不寻常的变异动物战斗的主题, 一个男人和一只熊搏斗（图b)。男人龇出牙齿作出激烈的鬼脸，而熊的规模相对较小，作为一个对手似乎削弱它的力量。作为一名汉族将领，霍去病在与匈奴的战斗中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这个纪念雕塑依靠的是在草原艺术中发现的主题，但有一个小小的转折: 猎物，典型的有蹄动物，如鹿，已经被熊取代，也许是一个更合适的强大的对手、战士。

▲图（a）

▲图（b） 西汉 霍去病将军墓石刻《野人抱熊》

▲私人藏品

在制作工艺上，霍去病墓的这组石雕造像，除了有选择性的雕琢，尽量减少人工的干预，石头更多地保留了它的自然形状和纹理，给人一种动物从原始的石头中脱胎而来小犬。崭新的意境接受了自然形状的审美效果。这种美学观念也体现艺术可以被发现，而不是被人为刻意设计；形式可以从原材料中获得，而不是费力地设计和制作。这在各种镇物的制作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西汉 霍去病将军墓石刻《马踏匈奴》

▲ 汉 四个六博游戏者 铜描绘 铅灌注 两个8.2x 8.6 x5.6 cm(高长宽） 一个8.3x7.1x5.4cm 另一个7.2x8.1x6.1 cm 未具名人士借展

在传世高古青铜镇中，这组六博人物镇无疑是最出类拔萃的作品之一，他们活灵活现，闲散慵懒，神态身姿各异，两千年前的艺术家就有如此高超的想象力，给过目之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小犬。设计者在青铜表面施用了色彩，看起来更加写实华丽，视觉效果并不比鎏金错金等装饰工艺差，而且造价相对低廉。由于体量较小，加之他们的动作姿态与汉画中博弈人物十分神似，故研究者们倾向这是一组博镇。

▲同上

▲同上

▲同上

▲ 战汉 两个人物镇 铜鎏金银 高7cm 波士顿美术馆

波士顿美术馆里注明一个是基金会赠送的 另一个是未具名人士赠送的 1987

▲ 西汉 南昌海昏侯墓出土青铜人物镇

▲西汉俳优俑铜镇小犬，国家博物馆藏

▲ 西汉 人物镇 姿态灵动流畅小犬，风格化人像造型，乃汉代铜像艺术成熟之佳例代表 此类铜像内填铅或陶土 多数成组四件製作 用于固定地席或六博之用 其中一套出土自甘肃省灵台县付家沟村1号古墓 现藏于灵台县文化馆

众妙咸臻

除了实用功能，席镇、博镇造型所选取的动物，大多是祥瑞之物小犬。祥瑞文化之于华夏民族，一路相伴数千年。混沌之初，宇宙洪荒，盘古开天辟地，祥瑞之兆给了先民最初的精神力量。古代的华夏先民，有崇尚英雄的传统，更具有乐观向上的情怀，在他们的眼中，祥瑞之相几乎遍及天地之间，天上有五彩祥云，空中有翔龙瑞禽，山中有祥木瑞兽，等等。汉代席镇的造型则多取祥瑞动物、异兽珍禽，或用以辟邪镇压鬼魅邪祟，或取谐音以图吉祥祈福，古人相信这种心理暗示是会产生某种能量的。如虎豹形镇，《楚辞•九魂》有所谓“虎豹九关”之说，指的就是到天庭去的九重门都有虎豹把守。人们把镇做成虎豹之形，镇魔压邪的意图就不言而喻了。羊和鹿自古便被视为吉祥动物，汉代郑众《婚物赞》说：“羊者祥也，鹿者禄也”。故尔席镇中羊和鹿的造型也颇为常见。有祥瑞便能镇邪祟，席镇之所以由各类祥瑞入选，是因为席乃居室所用，人所起居之室，必要洁净，不可有邪秽之气。所以古人以祥瑞之物为席镇，一为实用，二为祛邪禳灾。正因为古人认为它们具有 祛邪禳灾的法力，所以很多高等级的墓葬中能看到席镇的身影，尽管这是中国古人视死如视生的丧葬观念的体现。

▲西汉 铜鎏金嵌贝鹿形席镇 私人藏品

▲ 西汉 嵌贝鹿形铜镇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河南陕县后川出土 此镇最为精妙之处 是以斑点贝壳为鹿身 贝壳和青铜搭配得非常自然 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工匠将实用性和装饰性达到小犬了完美统一

▲战国 山羊席镇 铜鎏金银 （铅灌注） 高5cm 长7.3cm 宽7cm 7.5（2）cm 私人收藏 纽约

▲同上

又如：《易经· 革卦》指出：九五，大人虎变，未占有孚小犬。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归结起就是：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革是变革，大人、君子、小人，在此分别指天子、士大夫、平民。

汉代思想家杨雄在《法言》中说道：圣人虎别，其文炳也小犬。君子豹别，其文蔚也。辩人狸别，其文萃也。狸变则豹，豹变则虎。

这里说的是，圣人虎别，虎之区别于百兽，是它的皮纹明显地与其它动物不同；君子豹别，其文蔚也小犬。豹的皮则是漂亮的斑纹；辩人狸别，其文萃也。它们很好认，只要看皮毛的纹路就可以了，狸变则豹，豹变则虎。但它们也容易变幻莫测，有一种身上带斑点的狸猫象豹子，很容易和豹子混肴，而豹子长的又象虎，它们也容易混淆。

正如兽中之王老虎皮纹的独特性质使它很容易与普通动物区分开来一样，天子通过他的“有教养”或“文明”的行为将自己与士大夫和平民区分开来小犬。野生动物的意象在不同层面上都起到了道德论证的作用，从对政权的赞美，再到对人性的评判，再到对天子美德的颂扬。[2]

▲西汉 错金银铜豹席镇 1968年河北省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妻窦绾墓出土 河北省博物馆藏

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妻窦绾墓出土错金银豹席镇，豹通体用金银错出梅花状的豹斑，头、足和尾部错出点状纹，口部涂丹，双目镶嵌白玛瑙，但因黏合料中调有朱红色颜料，故呈现红色，显得炯炯有神小犬。其身体柔软、蜷卧、昂首，抓住了猫科动物身体柔软而又异常机敏的特点，是古代席镇的优秀作品。

▲同上

▲ 西汉 错金银铜豹席镇 窦绾墓小犬，河北省博物馆藏

▲ 西汉 两只卧虎 西汉 铜渡金 直径 6.5cm Mr and Mrs Brayton Wilbur Jr收藏

除以上论述，席镇常见的熊罴造型，在古代还有一层特殊的含义，一是比喻力大无比勇敢的战士，所以汉人常常把它用于器物的四足；一是比喻生男之兆，这当然是吉祥的意义；还有，它还代表了帝王的贤辅之臣，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小犬。”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舜帝说：“好啊！益，你担任我的虞官吧。”益跪拜叩头，让给朱虎和熊罴。（见《尚书·虞书·舜典》）

如此说来，无论是帝王还是诸侯豪强，用熊罴造型的席镇，其所追求的吉祥含义已经不言自明了小犬。

总之，无论是席镇或者是博镇，其高端制品的主人均出自帝王和贵族，它们的精美奢华，它们所隐喻的文化内涵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和主人的社会地位小犬。

▲西汉 青铜鎏金小熊席镇 安思远旧藏

▲ 西汉 青铜镀金小犬，高15.7cm 长17.4cm 宽15.6cm 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 西汉 一对熊 青铜镀金 高15.5cm 长20.6cm 波士顿 伊莎贝拉 ·斯图尔特·嘉纳艺术博物馆

伊莎贝拉· 斯图尔特· 加德纳博物馆(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 里的这一对熊形席镇被描绘成前爪前倾，右腿夹在下面，不像熊形的固定物描绘成直立蹲姿小犬。当表现出戏剧性紧张时的状态，如动物战斗的场景、老虎和熊紧紧缠绕的身体在构图上达到平衡，只被熊的愤怒稍稍扰乱了一下，如此生动（见 搏斗中的动物 玫茵堂收藏 ）。在坟墓中，席镇以方形的形式放置，表明即使脱离了它们的功能环境，它们仍然用于定义和激活具有辟邪和吉祥意义的空间，这种可能性通过动物形式休息或彼此平衡的表现得到强调。

▲ 同上

▲同上

▲同上

▲ 1935年明信片，美第奇家族，伦敦印制小犬。中间那个熊现在在大英博物馆，

左边和右边那两只小犬，左边熊，西汉青铜渡金，高13.7cm, 长19cm, 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Saint Louis Art Museum ）购买，右边熊 西汉青铜渡金，高15.7cm 长17.4cm 宽15.6cm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Cleveland Museum of

Art ）购买

▲ 西汉 鎏金嵌宝石熊形镇 英国伦敦ESkenazi行

文镇勃兴

南北朝时，高体家具兴，席渐废小犬。曾经供人们跽坐的席子逐渐完成历史使命，作为压席角用的席镇便没有了用场。而此时纸张的使用已代替了竹木，于是席镇华丽转身而为纸镇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席镇是文人书房所用镇纸的源头之一，当无不谬。

席镇形体大不过十余厘米，博镇更稍小，但份量沉，盈手可握，为防止牵羁衣物起见，动物造型的席镇多做成蟠伏之状，底部平整，以图稳定，凡四肢直立者，不为镇属小犬。席镇、博镇都是古代巧匠的精心之作，本身赋有祈福禳灾的功用，正好可做书房镇纸，案牍劳形之余，可把玩欣赏，发思古之幽情。又多为祥瑞题材，一望而生喜感。

有文章说专门为镇纸而生产的物件正式进入书房不晚于南北朝时，根据是《南史•垣荣祖传》中的一段记载：“帝（指齐高帝肖道成）尝以书案下安鼻为楯，以铁为书镇如意，甚壮大，以备不虞，欲以代杖”这可能是望文生义，以讹传讹了小犬。其实这段文字是说南朝齐高帝曾经用铁制作过一个非常硕大的如意，平时镇书，意外时代杖搏击防身之用。这和通常所指的文房书镇还有区别的，更不好作为镇进入书房的证据。

从传世的遗存来看小犬，书镇纸镇的制作和广泛使用，成为文人的宝玩大约还是在唐宋时期，这从历史记载中也可窥见蛛丝马迹：

唐杜光庭《录异记·异石》：“会稽进士李眺，偶拾得小石，青黑平正，温滑可玩，清田黄石雕异兽书镇纸用为书镇”小犬。这里提到了“雕异兽”，说明祥瑞异兽是书房镇纸的主要艺术形式。

▲ 战国楚错银卧牛青铜镇 1956年安徽寿县出土

宋张镃有诗“三山放翁宝赠我，镇纸恰称金犀牛”小犬。是说陆游曾赠给他一件宝物，金质的犀牛镇纸。也可能是镏金，也可能就是铜质，因为古人习惯把铜也称为金。但不管怎么说，张鎡得到的礼物是一个犀牛造型的镇纸是确凿的，且为大诗人陆放翁所赠，难怪将其称为宝物了。

▲战国晚期嵌绿松石卧牛 1978年山东省平阴孝直镇出土 山东省平阴县博物馆藏 图源@ GiaVincent

关于古代文房镇纸的器物造型，明代屠隆编的《文具雅编》中有所披露：“铜者，有青绿虾蟆，偏（遍）身青绿小犬。有蹲虎、蹲螭、眠龙。有坐卧哇哇（娃娃）、有镏金辟邪、卧马，皆上古物也。玉制者，有玉 兔、玉牛、玉马、玉鹿、玉羊、玉蟾蜍，其背斑点如洒墨，色同乌龟壳，无黄晕，俨若虾蟆背状，肚下纯白，其制古雅肖生，用为镇纸，摩弄可爱。陶制者有哥窑蟠螭，有青东瓷狮、鼓，有定哇哇（娃娃）、狻猊。”屠隆是明代人，他说的很清楚，这些镇纸“皆上古物也”，“其制古雅肖生。”那么至晚也是唐以前的东西了。

▲江苏徐州北洞山汉墓出土汉代玉熊席镇

▲ 同上

▲西汉鎏金嵌贝龟型镇一组四件 法国吉美亚洲艺术美术馆藏小犬，图源@ GiaVincen

▲ 两只貔貅（原说明如此） 西汉 铜鎏金银 私人收藏

▲ 汉 两只貔貅（原说明如此） 青铜 高6.2cm 直径6.7cm 私人收藏

▲战国至汉代错银野猪型铜镇 古董商人Giesele Croes藏 图源@ GiaVincent

从古人的居室功能来说，有了书房的一席之地后，文房四宝便有了归属，各种吉镇及专为书房所制的文镇也便有了安身之处小犬。

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里专门说到书斋陈设的标配，其中便有铜石镇纸小犬。

汉代席镇以铜制模铸者居多，石雕的反少，石螭虎型席镇一种，出陕北，大小掌心可握，其身作伏卧扭曲状，首及下颌伏于背，二目圆睁，神态警觉，尾施浅浮雕，萌态十足小犬。镇底部平整，安放稳固，但年代久远已有少许风化。可能是在地下埋藏时与青铜器相伴，周身皮壳大部沾有绿色浸斑，整个器型丰满浑厚，粗犷古朴，采用线雕、圆雕和浮雕相结合的手法，以关键部位细雕、其它部位略雕的浪漫主义写意方法，突出对象的神态和动感，与霍去病墓石雕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表现了汉代工匠重神韵，重动感，轻解剖的审美情趣。

▲ 传出陕北汉石雕虎席镇 私人收藏

▲同上

▲ 同上

瑞禽也是古镇的常见品种，海昏侯墓曾出土凤鸟镇，所见西汉凤鸟镇，与废帝遗物几近相同，惟鎏金更胜一筹小犬。铜在古代属于比较稀缺的战略资源，自身就有不菲的价值，早期青铜块也曾兼有过一般等价物的职能。故战汉青铜镇多空心，内充铅铁等以增加份量。鸟儿能在天空自由飞翔，这在先民眼中是不可思议的，故对鸟类的崇拜自古有之，商人就相信鸟儿是自己的祖先，《诗经》里就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帝喾的妃子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外出洗澡时吞了一枚鸟蛋，就怀孕生下了契，契就是商的始祖。这个传说就隐含了古人对鸟儿的崇拜色彩，用凤鸟做镇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 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雁型（前排） 凫型（后排） 青铜镇

▲ 西汉青铜鎏金凫型镇 私人收藏

▲ 同上

▲ 同上

▲ 西汉 青铜羊博镇 私人收藏

▲ 同上

▲ 同上

羊在古代和祥写作一个字，或者说祥字就源于羊的象形小犬。在瑞兽中，羊可以排在前列。商周的青铜礼器常常可见羊首元素，是一种惯用的装饰手法。

汉青铜羊镇，羊作蜷卧状，头微上扬，从容安静，细节刻画极精到，此类小型瑞兽镇，当为博镇小犬。

狮子作镇由来已久，但中国并不产狮子小犬。中国人一提猛兽脱口便是虎豹豺狼，不提狮子，可见狮子是外来户。东汉和佛教的传入所同步，西域始有进贡狮子入中土，《汉书》记作“师子” ，《尔雅》则称为狻猊。《后汉书·章帝纪 》“章和元年”（公元 87年）载：“是岁，西域长史班超击莎车，大破之。月氏国遣使献扶拔、师子。”扶拔即所谓天（鹿）禄，不提，只说师子 ，师子、狻猊均是一物，都是狮子。由于中国本土不产狮子，所以没有专用的字，按古代西域读音取了师字。直到“梁武帝大同九年（公元 543年）太学博士顾野王编撰的《玉篇》，“犬部”中才出现了：“狮，猛兽也。”的说法。此时离西域贡狮已然几百年过去了。“狮子到中国来，主要是“进贡”给皇室。一般人很少能见到狮子。中国人的笔记等记录中，对狮子的形象、习性等说得都不太准确。中国的绘画与雕塑中，狮子形象的塑造也远不如老虎准确。例如 ，雄狮子的鬣是直的，而且带有长须，可是中国造型的狮子，可说是追求一种图案类型的造型罢，往往把鬣卷曲，并取消长须[3]。”

正因为古代的画师和工匠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狮子，所以我们今天 还能看到的古代狮子的艺术形象无一雷同，千姿百态小犬。

唐代，狻猊形象已普及，屡见于佛教题材及各种美术作品中小犬。还演变为民间传说，认定狻猊是龙生九子的第五子，“形如狮，喜烟好坐”，故香炉多以为盖。香炉有封闭式和敞开式两种，封闭式炉古时亦称“出香”，指在盖项或其上的动物口鼻处留有孔窍，以供烟出。

▲ 传陕北出土五代石狻猊香炉盖 私人收藏

上图唐香熏盖项，细砂石质，与原熏失群小犬。盖顶雕一狻猊，前肢伸直，撑于胸前，后肢屈曲，蹲踞于石盖之上，颈有披鬣，高仅三寸有余，头奇大，约占全身比例近二分之一，双睛暴凸，阔口宽鼻，喜感十足。盖底部凿有一窍，向上通至头部，开四小孔于鼻、口，可泄香烟。唐代诗人秦韬玉有《豪家》诗，其中两句专门提到这家主人所用的香熏：“地衣镇角香狮子，帘额侵钩绣避邪。”这一句中的“香狮子”，即指唐代的香镇而言，只不过这时已经不再时兴席子，而是在室内舖上了毛毯，镇的用法是其压在地毯的四角上，以利平整，同时又兼有熏香的功能。千年之后，这尊小小石雕狻猊，不再喷云吐雾，置于书房作镇纸殊可胜任也！唐狮造型不论雄踞田野帝陵，还是作雅室镇物，无论是中原，还是边地，都有个不约而同的面貌，前腿直立，后腿蹲踞，雄风盖世，孔武却不狞厉。

五代至宋初，造型艺术在继承唐风的基础上，又明显地摆脱了宗教仪轨的束缚，以鲜明的爱憎情感向传统旧习挑战，写实倾向日兴小犬。下图子母羊石雕镇纸便被巧匠塑造的惟妙惟肖。一只小羊趴伏在妈妈身上，母羊回眸顾盼，目光中充满爱怜之情。这是一只完全意义上的镇纸，器型低矮，曲线流畅舒展，写实中有夸张，加强了姿态的动势和力感，静中有动，形神兼备。即可压纸，又可架笔。羊自古被视为吉祥之物，羊字祥字通假。

▲ 五代—宋 石雕子母羊镇 私人收藏

下图宋辽绿釉卧虎书镇多年前出古城保定，此镇塑造一小虎做伏卧状，头微上仰，口缄目张，长尾盘于身下，极具乖巧顽皮之气小犬。因陶土细密度大，手头沉重，不输金石，包浆浑厚斑驳。按，书房镇纸之属，若为瑞兽，必多宠萌憨态之相，少凶戾之气；或为英武威勐，亦讨人欢喜。

▲ 宋辽 绿釉陶 卧虎文镇 私人收藏

▲ 同上

旧时关中地区民间兴拴娃狮，谁家添了丁口，必请石匠师傅制作拴娃狮，石匠受主家委托后，便上山寻石，得大小合适者，即以红布包裹携下山来，因民间石匠没有谁见过真正的狮子，于是便凭传说和个人想象，随势雕凿，创作出的拴娃狮，大小形态绝无雷同，各有异趣小犬。后来这些遗存多被文人墨客买来置于书房雅室，以为祥瑞。下图元代关中青石拴娃狮一尊，石匠把它雕得像只蟾蜍，稳稳当当地坐着，双目炯炯有神，似永不疲倦的卫士，有意思的是，一反狮子大张口的常态，而是抿着嘴巴，好像生怕吓着了娃娃。元代石狮在艺术表现上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见了大唐的雄风盖世，也少了大宋的气宇轩昂，一变而为憨态可掬，人情味十足。

▲ 元 陕西青石雕拴娃虎镇 私人收藏

下图宋元青铜狮镇一枚，刻画已完全本土化，头大身小，鬃鬛飘逸，威风凛凛中又略带些许顽皮，神态及动态均塑造精准，令人爱不释手小犬。笔墨之余，随手把玩，心定随之神往。

▲ 宋元 青铜狮文镇 私人收藏

▲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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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专为文人制作的纸镇，以铜为多，题材则以獬豸为常见小犬。獬豸和狮子不同，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神兽，相传形似羊，黑毛，四足，头上有独角。为什么明代流行獬豸造形的镇纸呢？这与它的特性有关。据说獬豸拥有高智商，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吞入腹中。《异物志》载：“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咋”在这里读 ze，古语咋噬就是吞吃啃咬的意思。又因獬豸能辨曲直，有神羊之称，正人视为勇猛、公正的象征，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征。传说帝尧的刑官皋陶曾饲有獬豸，治理案件时常以獬豸助辨罪疑，凡遇疑难不决之事，悉着獬豸裁决，均准确无误。所以在古代，獬豸就成了执法公正的化身，古代法官戴的帽子又称 "獬豸冠 "。后世也因此将其画像融入判官的官服之中。人们经常引用獬豸的形象，取意于对中国传统司法精神的继承。明十三陵神道旁的动物石像当中，就有獬豸的身影。

明清两代，文人知识分子多受压抑，封建社会历朝皆有文字狱，以明清为甚小犬。仅举明代数例。朱元璋时，翰林编修高启因诗中有：“小犬隔墙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即被腰斩。御史张尚礼因作诗：“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被认为对皇上大不敬，下狱至死。后，朱棣全面继承了他爹文字狱的暴政，最令人发指者，是杀了“读书种子”方孝孺并株连十族，创下了封建史上的文字狱之最。清代的文字狱比明朝有过之而无不及。故尔，执法公正化身的獬豸，成为文人书房镇纸首选则系绝非偶然了。

▲ 明 青铜獬豸文镇 私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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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青铜獬豸镇纸，长不及六厘米，伏身回首，独角长鬣，有祥云覆背并连接面颊，形体虽然不大，气魄却是了得，特别是一双圆睁怒目，不畏权势奸佞，端的是能辨是非曲直，善识善恶忠奸小犬。每于掌心把玩，总觉得有一股正气陡然生发，与坚持真理，不畏强权，虽身处逆境亦不甘沉沦的中国文人精神十分契合。

从古至今，林林总总、形态各异的镇，向喜欢它们的人展示着自己无与伦比的魅力，镇还以独特写实的造型理念在中国古代雕塑艺术之林中独树一帜，并以此赫然有别于中国传统造型艺术的写意倾向，这是一个很值得令人思索玩味的文化现象小犬。

昔丰子恺先生诗曰：最喜小中能见大，还求弦外有余音小犬。瑞兽镇纸虽属小器，但高低参差置于书房案头，在体现主人嗜好、情怀等方面，确有画龙点睛之妙，满堂祥瑞，众妙咸臻，该是多么惬意。

参考文献：

[1]、《动物青铜器：古代中国席镇艺术》

[2] 胡司德（荷兰）Roel Sterckx《汉兽传》

[3]、 白化文《狮子与狮子吼——纪念佛教传入中国两千年》《文史知识》1998年第12期

鸣谢：Susan女士提供有关内容的英汉翻译及精美图片小犬！

作者简介

刘春声，文化学者，笔名齐庚，别署宜斋、汉风堂主人小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中国钱币学会理事、专家库成员，北京市钱币学会常务理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大辞典》编纂委员会委员、主编。著有长篇小说《天雨》，文化散文集《探花集》、《情满吕梁山》，专著《中国古代镂空花钱鉴赏》，《打马百钱》。主编出版首部《中国钱币大辞典·压胜钱编》，发表文学、学术文章150余万字。原创公众号《文史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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