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远山: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是我们先辈的史诗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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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不说述给后人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是老人留下的故事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是一代传给一代的故事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柯尔克孜史诗《玛纳斯》
瞧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这个人!
——尼采
第一章
1
农历冬月时,一场在荆山深处时而温和地拉棉扯絮,时而又尽情肆虐着的,把一切全吞噬无遗的风搅雪,在差不多快有一个月后,终于停歇了下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尖尖的山成了馒头顶,山岭子看不出陡坡来了,松树成了白蘑菇,柳树生着长长的大白辫子,山间里的电话线,被雪沾得有拇指粗,像一条条白绳子,看样子要把电话杆坠倒似的。峡谷被雪填平了,洼地和深沟也被雪填平了。总之,南国被这个洁白的瑞雪装饰得更美丽了。
这天早晨太阳出山了,光芒四射,葫芦岭山寨的当家汉子,大队长高太河,就背着一竹背篓工具上山了,往葫芦沟的工地上去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山里人,身子骨既壮实,又显得那样子清秀,风姿潇洒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大手大脚,厚嘴唇,红腾腾的,说不上特别俊美,但却蓄含着令人不安的魅力的脸盘子上,有一双漂亮的,扁桃仁似的热情的大眼睛,眼睫毛很长,两道乌黑入鬓的剑眉浓浓的。但同时,在他看似平静的目光里,却有一种沉重的表情。另外,他眼眶子也稍微有些歪斜,一只鼻子往下垂着,冻得发青的,紧绷着一层红黑色皮肤的颧骨又高又阔,拄着一根粗糙的桑树拐杖的手巴掌上,生着一层看不见的黑绒毛,指甲又厚又拱,虎口和手掌上都长着亮闪闪的老茧。他两脚提得很快,钉着老牛皮的鞋底子踏着湿润的,透着蓝色的,柔软酥脆的积雪,发出很大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浅蓝色的天空有力地拥抱着庄严秀丽的葫芦岭,拥抱着远处的森林和可以瞧得见的山口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深山野坳里,因让这层厚雪被给捂着,禽兽俱寂。已开始融雪了,破冰了,到处散发着又优美又忧郁的香气,到曙光微露,透着亮色,血红色朝霞,在盘旋着的腾腾白雾中出现,这种融雪的湿润的气息就更加浓郁了。忽然,刮起来一股小小的旋风,随风旋起来的雪花片儿经早晨的霞光一照,闪射着刺眼的金光,像一条神秘的云柱子,自天宇中降下来,在高太河的前面旋转着,仿佛引领着他,走向群山的更深处。一阵子后,这条鲜艳的云柱子就变成灰色和乌黑的了,再接着消失。
他上到圆坳后,宽额角上冒出了汗珠子,一伸手,把缠在脑瓜顶上的蓝布长帕扯下来,扔在身背后的竹篓里,露出黑篷篷的,长得很密的头发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重新抬起头来时,猛乍间,瞧见一群罕见的白香鹿从葫芦沟那边奔过来,往他身后窜过去。这种在湘鄂西这片绵延起伏的群山中繁衍生存的,似乎比时间还要古老的偶蹄目动物,如今差不多已销声匿迹,此时刻,打头的乃是一匹嫽得不能再嫽的壮实母鹿,一身柔软的白毛,连肚囊儿上的绒毛和脑袋瓜顶上一丛扎煞的鹿角,也是一片炫人的白色,硕大无比的乳房又洁净又光滑,里头灌满了奶水,奶头子肿得通红。当这匹母鹿出其不意地呈现在高太河的眼目中时,他惊住了。这真像神奇的幻影儿,瞧,这多有意思,这些深山里头的,像家畜一样安慰着山民们人生的野东西,是那么迷人。香鹿群从他身旁边擦身而过时,四蹄刨出来的雪粒儿,溅满了他身上和脸蛋子上。紧随在白香鹿的后头,又跑过来一群狍子和青羊。它们同样在柔润的雪原上异常迅捷地狂奔。很快,它们也冲下了圆坳,往北方黄金寨那边的山头奔过去了。高太河面带着幸福和快乐的表情,清脆地说道:
“这可是一个无限美好的祥瑞吉兆,噢,瑞气冲天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就咧开大嘴笑了,眼睛变得很温柔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激动心跳, “嘿嘿嘿”的,正要重新抬脚迈步时,忽然又一眼瞥见叔父高灵保,带着花狗子盘瓠从前面的一条侧路上,往他迎过来。
高灵保是这一带一个有名的道士,(这是湖北民间对巫祝的,也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称呼,就像湖南人把巫祝喊做师公子那样),一个沦落在下层的,类似屈原那样的隐士,也是坪里的一名饲养员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已年过五十岁了,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但他的相貌却显得格外朴野古怪,十分难看,一个还算不得特别衰老的身体上安放了一个硕大的脑袋,瘦削而苍白的皱脸上长满了浅浅的黑麻子,脑顶上又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癞疮疤,头发稀疏,花白头发一绺绺的支楞着,在四周围几乎是光秃秃的,但两条板刷眉毛倒是挺浓,一颗独眼睛,右边的那颗眼睛瞎掉了,深眼窝就跟一个塌掉的小坑似的。酒糟鼻子,嘴唇稍有些歪斜。这样一副奇形怪状,不用说,也显得那样阴森森的,像是被揉皱或者打伤一样的嘴脸,会使人觉得它不是一眼就可以使人瞧得尽的,但他又从不使人感到憎厌,只会使人惊异,而且觉得很不寻常。另外他后背驮得厉害。年轻时,他因被国民党抓过壮丁,上过战场,一只脚踝子被不长眼睛的枪子儿给打坏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那只独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身穿一件很长的老羊皮袄子,前襟敞开着。皮袄里露出另一件中国式灰大布衬卦和一件棉背心,所有的纽扣从上到下全部扣紧。脖子上光光的,一部斑白的胡须垂在胸前。
这样的人,如今在生活中已经很难遇到了,但也许就因为如此,使得他在人群中稍显得些形单影只,孤寂这个障碍差不多把他与人群隔开,使他变得像个遁世的隐士一样,与欲望绝缘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不贪吃海喝,酒瘾儿也不是特别大,甚至还像《水浒传》中那些患上厌女症的英雄好汉,譬如说吧,像武松或者宋江那样,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来,更别说热爱她们了。但是,一旦他心海深处的欲望沸腾起来,变成一种压力,最后终于冲破枷锁迸发出来,于是他就会把自个儿平常所渴望的食物饱呷一顿,直到翻胃,连苦胆都呕出来为止;喝酒喝得瘫倒在地上,面如金纸,甚至,连他身子骨都滚烫得就像一座燃着了火的乡城一样,烈焰腾腾。瞧见从他那只不停地眨巴着的独眼睛里冒出来的火苗儿,你会以为他的一把老骨头,皱缩的皮肉和头发,以及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正在熊熊燃烧。眼睛瞅到女人,就像婴儿瞧见母亲的乳房一样。嘈传他在解放初期,有一次跑到县城丹阳镇里,在一个叫做“金狼旅店”的客栈里,叫上三个娼婆子到一张床上,哇哇鬼叫,兽性勃发,在她们染上花柳病,腐烂得发臭的身体上折腾了一通宵……总之,这高道士算得上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挺特殊的人物。不过,话也得说转来,在南中国这片古老而野蛮的土地上,又有哪一个男人不寻欢作乐?这些天生下来的淫疯式子,从来都是把女人当作享乐的工具,至于酗酒,更与其说是一种普遍的嗜好,莫如说是一种从古传承至今的仪式。
这阵儿,他一只手巴掌上倒提着一只死猫,另一只手里拄着一根刚从杏树上折下来当作拐杖使用的新鲜树股儿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跟着他寸步不离的花狗子,长得十分标致,十分富态。这是一条纯种的优秀猎犬,是追逐豺狼和青羊黄羊的时候用得着的。它高大多毛,四条腿粗粗的,浑身扎煞起来的长毛像闪亮的花缎子一样,那颗瞪圆的眼睛,煤炭一般红,长长的嘴唇,随着“哼哼”声音,一翻一翻的,露出白森森的,如尖刀子一样的牙齿,面貌狰狞。尽管它跟主人的神情是那样的不相同,一些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但却又似乎跟他形成了一体。而且它的命运,也像经由某种神秘莫测的途径与它主人命运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它由于平时特别受宠,此时刻,它把自己的鼻子伸到主人的一只手上,似乎央求他的顾盼。稍后,它朝着高太河昂着脑袋瓜,用它忧伤和温情的眼睛瞧着他,接着,又机警地,出于习惯地朝着四周环视一下。
“我这位叔父,”高太河紧皱着眉头,在心中猜测道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沾花惹草,风流成性,昨晚上没睡在披屋里,还有甚话好说嘛,他一定又是拉边套去了,在胡福珍那里放荡胡闹了一通宵,灌了一夜的荤酒啊。”
就这时,高灵保一伸手拦住了他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你起得这样早,”他摇晃着身子,龇着黄鼬般锐利的牙齿说道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又扛着熬活的家伙,一定又是往葫芦沟那里去吧?硬头货,狗日的硬头货,为了那片造田工程,你把满腔的热血都洒尽啦,生冷不计,死活不顾,叔叔真服了你咧。可是,你也听叔叔一句话吧,今天照计算是个太岁日,太岁头上不能动土……你看,我的话尚未落下音来,你就把一副蹲门貂的架式摆起来啦,脸拉得长长的。”
他毫无恶意,但却是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侄儿子,耍着长辈儿的威风,嘴巴上那部肮脏的胡须不停地颤抖着,稀稀落落的唇疵儿,却根根竖起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从他大张着的歪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十分有力,叫人不由得联想起那安装下铁条儿的拉货马车经过崎岖的山道时,铁条发出来的叮当声。然后他一挥手,将死猫朝着离身旁不远的一株老槐树的枝条扔过去。这株老槐树屹立在这儿,也许不止上千年的历史了,它像长篇大鼓书《杨家将》中耸立在穆柯寨前的那株降龙木一样,粗糙不堪的树枝上,伤痕累累,凹凸不平,繁密的,叶子被大风扑尽的枝条光秃秃的,巨大的,不优美的枝桠,威风凛凛地伸向天空。死猫被扔上去时,这些僵硬的,因堆满雪粒儿,挂着无数冰溜子而显得富丽堂皇的枝柯受到震撼,摇晃起来,在他脑顶上簌簌作响。顿时刻,高太河的一点好情绪全没有啦。他气得眉毛乱颤,冲着叔父吼吼地嚷道:
“碰着鬼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大清早晨的,您胡言乱说,瞎嚷嚷甚呢?昨黑夜胡福珍那婆娘给您灌下多少斤酒水,都天光大亮啦,太阳早探头啦,您老人家却还糊糊涂涂,理智被搅昏了,还醉着哪!”
他闪着鼓出来的眼睛,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说罢,他又朝着身旁边的盘瓠狗赌气地踢一脚,撇下高灵保走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2
“你会遭灾致难的,哼,你弹嫌我这个叔父是个多嘴驴子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呀,忘记过去那些呷屎的日子了,去年,你带领几百号劳动力,一战葫芦沟,在那儿造出一片人造平原来,可结果怎样呢?翻过年来,一场暴风骤雨就把那片良田美地给掀翻了,翻滚倒塌下来的石头,还恰巧连带着将当时从那儿路过回家的毛国秧,――就是毛传美的小儿子呀,给压在下面,治死啦。虽说,他应当被治死,这个地主狗崽子贪食好吃,顽梗悖逆,不听从他父亲和继母的话,还动手掴过他父亲哩。而且,他还拐带过人口……你到底干的什么呀?”
高灵保望着侄儿逐渐远去的后背影儿,还在这样嘟囔着,痛心疾首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但突然间,他又叫起来:
“天爷,我干嘛要这样诅咒、寒碜他呀,他虽说是在下的侄儿,但他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是葫芦岭这一方的诸侯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谁给我这么大的权利?他是全葫芦岭人的长子,领头羊。他要将我们这些草民百姓,泥腿杆子,从令人颤抖的贫穷中领出来,使我们的婆娘和儿女,穿上体面的衣裳。我们这些地位卑贱的人,就像一群在异邦里给人筑城的徭役一样,那些骄横的,心肠刚硬的统治者和督工们,瞧见我们人丁兴旺,比他们还要强盛,就害怕有朝一日,我们会扯旗造反,于是就格外残酷地苦待我们,和泥作砖时,故意不给我们稻草,命令我们去捡拾碎秸来当作草料用,可是,却又要我们照往常那样,完成同样的工作量,这等于手握钢刀在宰割我们呀。这时刻,高太河出现了……他使我们在黑暗中,模糊地瞧到了一抹曙光,我理应赞美他,为他祝福呀,可我却怎么像被鬼蒙了心窍子。”
他狠狠地自责,吓得连连吐舌,用握起来的手爪子紧握住那根杏树拐杖,直到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先把杏树拐杖放在披屋中的一个角旮旯里后,再返转身出来,从畜栏屋里取出铁锹和竹扫帚,清除圆坳里的积雪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就这时,忽然从黄金寨那边传来一阵丧歌声,夹杂在一片乌鸦的聒噪声里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这种丧歌,就是在二千年前,屈原曾如痴如醉地反复咏唱过的那种九歌或者巫歌,它是荆楚大地上一种伴亡的,绝对不是祭祀群神的宗教歌曲,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歌曲,特别美,特别令人伤感与沉重,憾人心魄,像奔流不息的长江那样,是从遥远的原始社会流传到今天来的,那简直不像歌声,像是乡下百姓淌出来的浑浊的眼泪,然而它又那样朝气蓬勃;这是一种溶在南国人民血液里的,有生命的歌曲,跟那些歌唱劳动和爱情的民歌不一样,它是南国里的长腔,节奏舒缓,一唱三叹,那声音简直悦耳、漂亮极了,仿佛一把银丝线在空中飘荡。高太河先是着一惊,心中暗暗思忖道:黄金寨里,又是哪一位不愿意在阳世上讨饭呷的汉子,打嘎了锣呀!但接着他微笑起来。
“野狗干的,”他嘟囔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这部丧歌只怕是那金生瞎子唱的。这是喊唱的《呼家将》,是一种专门在出葬时唱的歌曲,金生那条老狗,只有他才唱得这样子妩媚,唱得这样子带劲,那种南蛮楚人的,亲切迷人的辞句儿,犹如火花一片,自他臭嘴里迸发出来,向四处飞溅,听来真让人幸福极啦。”
然后他脱掉身上的老羊皮袄,朝后仰了仰脑袋,咧了咧那长满硬胡须的嘴唇,带着细细的颤音,也跟着轻轻地唱起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不过,他唱的是另外一种被称为《十叹歌》的丧歌:
一叹哪秦始皇啊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一统哦山河壮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挑沙塞海把名扬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万里长城今何在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一旦啊是一旦伤亡――
二叹哪楚霸王啊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猛勇哦刚强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八千哪子弟尽归降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举鼎拔山该力大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自刎哪是自刎乌江――
三叹哪张子房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韬略哦满胸膛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南征北缴定国邦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争权夺利空费力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今在啊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你今在何方……
他唱得很低,很弱,虽说同时又那样宏亮,歌声里充满幽怨和哀伤,甚至格外苍凉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稍会儿后,他嗓子一变,唱出了另外一种歌声;他唱开了一部湖南花鼓戏,欢乐的歌声变得更加浓郁醉人,就像那些家酿的包谷烧酒一样,歌声儿节节拔高:
阳雀子本是催春的鸟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奴思夫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夫不晓,
鸟为食来人为财吔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梁山伯为的祝英台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嗬,嗬……
随后,他专心专意地熬活儿,把积雪拢成几个雪堆后,接着又将畜牲从畜栏屋里一条条的牵出来,牛系一边桩上,马和骡子系在另一边桩上,先喂上水,再投草料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都是一些呱呱叫的上等畜牲,别说在山外难得一见,就是在这山里头也不容易见得着。这些畜牲刷刷地吃着草料,打着响鼻。这声音,高灵保听惯了,只有听着这个声音,他才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每当一匹油光水滑的骡马扬头摆尾地走进饲养院,或者瞧见骡马拉着胶轮大车隆隆跑的时候,他的心里面就感到格外爽快,乐开了花那样。它们全是经过自己的精心饲养,才个个膘肥体壮,骡马的毛色,仿佛披绸挂缎般光滑。他的心全挂在畜牲身上。 在牵到一条盘角红毛母牛时,他不禁吓了一跳。母牛不是如往常那副样子,见着他就高兴地站起来,喷着鼻沫围着牛桩打圆圈,而是卧着不动,耸拉着脑袋瓜,把多皱褶的颈下垂皮紧贴在地面上。
这是一头喂得膘肥体壮的大母牛,这头牛的毛色、形体和脾气,都跟其它的牛有些不相同,它有着自个儿独特的禀性,样子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特别是它那两只架在脑袋瓜上面的角弯得厉害,被磨得溜亮的角尖,闪闪发光。它凶狠,狡猾,脾气暴躁,一些儿也不肯安份守已,总喜欢用它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斜瞧着人,每当有人从后面朝着它走过来时,它就要尥蹶子踢人,怒火难按。在抢种抢收的农忙季节,这头畜牲常被放到山地上去啃食夜草,但它总要趁机往家中跑,再或者吧,它更坏――干脆溜进森林里去闲游浪逛,或者是跑到远处的野坳上去。高灵保时常瘸着一条腿子,满山满野里去寻找它,到处奔跑着,气得他够戗。等到已经以为找不到手了,却又突然就在野坳深处,也就是连阳光也钻透不进的稠密的乌荆子树丛里,或者是在一棵丰满茂盛得如同巨型大伞似的核桃树的荫凉里找到了它,而在它附近的高高的芭茅草丛里,还有两头驴子狼隐藏在那儿,睁着凶巴巴的眼睛在注视着它哩。这是一头曾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牛魔王,母夜叉,常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当儿,他嘴中“起起”的唤了两下,红毛母牛仍旧懒懒的,显得精疲力竭的卧着,只伸着粉红色的舌头轻轻地舔着他的手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高灵保顿时刻心中又一震。天爷啊,莫非这头畜牲病了呣?像一架快罢了园的豆角架那样,它要坍塌下来啦!要知道这是山坪里最金贵的一条牛,才不过八岁口,正是干活出大力气的时候咧。他一边思忖着,一边伸出手摸摸它的面颊和脑袋,浑身的毛根儿支楞楞竖着,又走过去朝着它屁股猛踢一脚,还好,牛很快即站起来。但它那双美丽的玛瑙似的大眼睛也就红了,掉过脑袋瓜儿,“嗤”的一下,竖着两角,朝着高灵保弯过来,想把他挑到那锐利无比的角尖上面去。高灵保被吓得两手一摊,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狗娘养的,你连自个儿的主人也不认啦,活腻了吧?”好半天,他骂骂咧咧地翻身爬起来,满脸红赤。他抬起愤怒的眼睛,满怀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操起铁锹朝着畜牲脑袋瓜一家伙劈下去,一道模糊的,自锹刃上发出来的光芒在房屋内那么一闪,转瞬即逝,可锹举到半空中落下来时,却没有落到牛脑袋上,半道上,他改变主意扔到一边去了。
“操!”他又板着脸骂了句,这才解下牛缰绳牵出去,系在老槐树下面,打来井水放在槽里头让它饮,那只依旧显得惶惑不安的眼睛继续观察它,直到瞅不出任何异样来了,这才吁出一口长气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开始往外挑起畜牲粪来,把铺在地上的沾满屎尿的茅草和稻草除掉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干这些活儿时,他心中有一种甜蜜的空虚感。这个善良而勤劳的山里老头儿,他把这些劳动当作了一种快乐的消遣,游戏。“这畜牲,”过了一阵儿,他又想到了盘角红毛母牛。“我还以为它被疾病撂倒了,操,老少爷们信任我,把这条命根子一样的牲口交给我饲养,可不敢有什么闪失。”
此时刻,太阳出来晃荡了一阵后,很快又笼进一堆漂流着的乌云里头去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一群瓦灰色鸽子从坪里飞了出来,落在这圆坳里,盲目地寻找食物。它们一个劲儿地用脚爪子扒拉着那些畜牲正在嘴嚼着的草料,扑棱着脑袋瓜儿。甚至连两只野鸡,也从附近的山林里飞过来,它们被饥饿驱策着,毫不怕人,在这儿勇敢地蹦跶着,长长的喉管里发出凄凉的,但又像钢铁一样响亮而且粗嘎的叫声:“嘎嘎!嘎嘎!”它们的叫声能传出五里远的地方。在山道上,就在高太河踩踏出来的那条山道上,有人――葫芦岭人,顺着脚迹走过来。他们自然都是往葫芦沟工地上去的。差不多每走过去一个人,高灵保都要跟他们打着招呼。他不是一个愿意让嘴巴闲住的人,遇着老庚了,――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汉子或者老娘儿们,他还会不时地和他们谈些趣话,笑话,严厉的眼睛里流露出羞怯的快活的神情。
“哎呀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王鸭子呀,大冷天不窝在家中向火纳福,跑出来干什么?难道你一筒骚瘾发作啦,骨头痒痒啦,要去会亲家母吗?狗杂种,真佩服你,可会亲家母也不能披枷带锁呀!”
“是披枷带锁吗?高道士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人家说你独眼是火眼金睛,有特异功能,比狗眼睛厉害,我却看你眼睛不行了,两只都瞎啦,我身上背负的抬石头的工具,你都识不清楚了,嗨,我说老庚,你可甭太嘴臭啦,人都是骨头和肉掺和着做拢来的,又不是毛国珍的铁匠铺里打出来的,别说还天寒地冻,雪又葳得这么深,谁不愿意呆在家中向向火,可高大队长那头瞎熊,他一鬼早晨即爬起来上工地啦,你难道还能窝在家中吗?能自在?”
“大队长是大队长,他是天生的劳苦命,不能享福的,他能和你比?再说,他又没有召唤你去上工,大队部今天没有敲钟啊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王鸭子很快过去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在他后面,跟着又上来一个年轻后生和妇女。年轻后生是田冬生,他才十七岁,是一个土家族人,也是一个孤儿。本来,他出生在湖南桃江县一个名叫羞山的山洼里,――那座位于湘中桃花江边的山寨,可是一个古今闻名的美人窝。当年他和母亲一起,是随着投奔贺龙红军队伍的父亲来到湖北这边的。可是,父亲后来却在洪湖根据地,被夏曦的政治保卫局当作“改组派”给清洗掉了,尸体被人装进麻袋里,踩进了洪湖边的淤泥中,成了自家人刀下的冤死鬼。消息传来,他母亲因此而发了疯癲,不久,也投进了洪湖中,追随丈夫去了。他是当年被高太河带到这里来的。这个苦命的山里娃娃,就这样像一粒被大风吹落的树籽儿,降落在葫芦岭这边苦难的,掺和着冷和暖,爱和恨的土壤里,随着日月的流逝而成长起来,即长身个,也长见识和本领,成了一个俊美的,十分招人喜爱的棒小伙子。他生得比中等身个略高些,身材十分匀称,眉赛利剑,杏核眼睛,鼻直口方,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清秀的稚嫩的紫红色脸蛋儿,毛茸茸的,十分活泼,而且十分可爱,举止坦诚而且忠厚,一眼瞧上去,就知道他是一个结实而有出息的庄稼主儿,虽说他同时也给人一种身子特别瘦削的感觉。高灵保冲着他囔道:
“冬生噢,你这烈士遗孤,山村里的民兵连长,你可是高太河选出来的一条左右膀,你将来要接替他的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高太河殁掉后,葫芦岭的大掌柜就是你的了,你会最终把一帮子老少百姓,带到老天爷赐给我们的一块福地上去呀,要跨过一条波浪翻滚的河流,到达另外一条更加宽阔的河流边缘。可是,你这接班人,今天却迟下一脚啦,高太河过去老半天了,他只怕连石条儿都采下好几块,你可要鼓足干劲,起跑跟上去才能接得住他的班哪。”
放过田冬生后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又招呼后面的妇人说:
“姜娥英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你今天也来凑热闹?雪当真不得化了,汉子们上去也就上去啦,你一个妇人婆娘上去做甚?”
他响亮的说着,嘴唇上那部肮脏的黑山羊胡子,此时刻神气活现地翘起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姜娥英友好地微然含笑,把眉毛往上一挑,用受了些凉的嗓子,沙哑地开言道:“不是说妇女半边天吗?我们啥时候拖过大伙儿的后腿。再说,哼,我家那老鬼……”
然后她深深地叹口气,但她同时也很快就走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高灵保久久地瞅着她,唏嘘叹息。姜娥英是这山寨里的“穆桂英,”妇女队长,也是老当家人王福贵的妻子,但她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人,红艳黝黑的脸蛋子。她中等身个,身子骨很瘦,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大花朵的棉袄,脖子上缠着大红大绿的围巾,穿戴打扮即朴素,又大方,脑后扎着挺粗挺短的发辫儿。只有两只柔软的,大得跟身段儿很不相称的,肥嘟嘟的乳房稍稍破坏了她的体形。她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断地眨巴着,两片比较厚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鼻粱儿好看。
此时刻,高灵保既充满羡慕,又充满嫉妒地想道:在所有的娘儿们中间,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一个是湘鄂西的女儿,这是因为她们特别清秀可人,但又不是弱不禁风,所谓小家碧玉似的角儿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就连她们的穿着习惯也那么惹人注意,哎,真是闷头鸡子啄白米呀,王福贵那老东西,也不知道他甚时候修来的这份好福气,这姜娥英本来是他一个远房弟媳妇,可是,他那堂弟却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是狡猾、漂亮的畜牲,最头脑不清的狂人,整天浑浑噩噩的,有一次,――那还是在他新婚不久的一次,他暂别新娘子上荆州城去给人熬活帮工,遇上过去的一个相好,一个已经许配了丈夫的富家小姐,俩人搂抱着在城墙脚下鬼混,不巧被这女子未婚夫家的人给撞个正着,认了出来,立即将他拿住,用石头砸死后,扔进了护城河里。这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得知这不幸消息的王福贵,立即赶下山去,将做了寡妇的姜娥英接上山来,做了自个儿的婆娘。可他带回来的这个二茬子妇人,却是一个人精咧,一个有才德的,聪明而干练的,只会对丈夫有益无损的婆娘,瞧着真叫人眼馋,只可叹那老东西,虽说有乔太守帮他乱点鸳鸯谱,但他却天生不会收拾妇人,一双手只会跟石头和泥块儿打交道,一张毛茸茸的嘴呢,也只晓得呷毛把烟和包谷酿成的烧酒,唉,一只美丽的嫩羊羊,就这样让他抛荒在了山坡上。想到这里,他又吁出一口长气。恍惚中,他忽然又回忆起了自己那个早已死掉的婆娘,和这姜娥英一样,她也曾经是极撩人的,是他在旧社会给国民党当兵时,有一次随着部队在青海一带,跟当地一个土著军阀作战时,他亲手俘虏来的一个军官的女儿,他因恋慕她,就大胆的向上级提出要求,娶下这西北姑娘为妻子。他把她带回这老家里,给她剪头发,修指甲,脱掉她被俘虏时穿的那一套衣服,又让她呆在家里,为自个儿的父母双亲哀哭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就与她同房了。可是,她却在生下女儿灯莲不久,不幸患上了漏症,一场很轻的病就要掉她的性命……他很少忆及自己的妻子,在他看来,这个死去的,被时间抹掉的,仿佛隐身在一片灰色的烟雾的女人,和自己以往那些最痛苦,令人伤心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不愿意回忆她。他用手指头摩挲自己旧棉背心上的皱褶,掳过一抱新窝草进去垫好后,出来一抬头,又一眼瞧见老相好胡福珍挑着一旦箩筐,摇摇晃晃的上来。箩筐里各放着一个饭甑子,往外出着漉漉的热气。甭说,这可是往工地上送去的早饭,他赶紧迎上前。
“放下来,我替你送过去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愉快地吩咐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胡福珍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稍有些瘦削的健康的脸庞黑黝黝的,像鹧鸪似的,脸上有几粒金黄色的雀斑,不过一些儿也瞧不出来,眼睛上的眉毛细细的,嘴唇薄得像张窗户纸儿,下巴圆溜溜的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她没有包头巾,头发用一个铁丝卡子卡着,家雀子尾巴似的搭在脖梗子后面,耳朵上挂着一对很小的银耳环,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绿松石玉镯子。瞧见高灵保走过来,她早将担子放下来,笑吟吟说:
“灵保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你可得把外面的罩衣换下来,一身牛屎马粪哩,怎么搞的?人见哒还怎么咽得下去饭?真脏啊!”
“偏不换,人都是呷屎屙屎,不呷屎饿死,脏什么脏?秃疮头,沾疮腿,婆娘的裤头杀猪水,那才叫做脏啊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高灵保说着,就拢到她跟前来了,接过她手中的竹扁担,将一担饭菜帮她挑到葫芦沟上去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在他俩的脑顶上,一只黑褐色的鹞鹰正张着巨大的翅膀在云雾里游荡,兜着清风,直上九宵。一群狗头雕和红头雕随在后面。从来就是无忧无虑,像庄稼佬儿一样不喜爱打扮的山喜鹊,不知在哪儿“喳喳”地叫着,吵闹不休……在路上,胡福珍突然想起了啥似的,说道:
“哎,灵保哥,我昨黑间忘记道给你听了,我们家的毛陀叼妹子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你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嘛?毛铁匠的妹妹毛国凤噢。”
她喜孜孜的,但高灵保却站住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毛陀叼妹子?”好半晌,他才接着话茬儿说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才多大点年纪嘛?不过十六七岁人,叼什么妹子叼?再说那个毛国凤,我也看不中眼,虽说她细腰白齿,长得像一枝花儿一样,但驴子屙屎外面光,你没有瞧见她那只小嘴,有事无事总爱嘻嘻的笑嘛?你真是糊涂娘儿们,胡福珍,你真是糊涂蛋。嗨,你别拍我,俗话说,‘抓猪娃,看娘种,’她家几代根抵我都清楚,你就等着看吧,毛陀跟她耍朋友,你还当桩天大的喜事情禀报给我听,可她却只会让他出乖露丑。那是我们俩的血肉疙瘩,他还要接我班当道士哩。”
他啐了一口,心情沉重而神态可怕,接下来就重新上路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但胡福珍却气得牙根子发酸,他这一番话在她看来全是一派胡言乱说,还有他说话时的神态,也让她恼怒不已,脸上喜悦的神色烟消云散。
“大哥你怎么神神鬼鬼的嘛,”她嘟囔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什么会让他出乖露丑,红花妹儿好比一颗才出世的日头一样,丢到井中她会烧到水响,不笑还哭噢?人家几代根抵你都清楚,你为何来就不查查你们高家的谱儿呢?你高家哪一个不是一条骚牯牛,哪个算得上正气角儿,这毛陀不活脱脱是你一块壳呣?‘女大三,抱金砖,’这毛国凤也正好大出我们毛陀三岁,实十八虚十九了,若他真有福份娶得她到手,也算得你们高家祖坟上烧高香啦,你不喜欢我喜欢。”
“你喜欢你喜欢,生儿养女千般苦,你为生养他该受下多少罪呀,他如今有本事叼人家的姑娘,你凭甚不喜欢?可我说到底又算得上他什么人呢?他什么时候喊过我?早长得人长树大啦,他甚时候叫过我一声‘耶’噢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这也值得你来赌气儿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叫耶不叫耶,有什么要紧?他终归是你亲骨血,我家中丈夫,那个瘫子黄满庚,不过空占下一个‘耶’的名份,挂个虚名应景儿,老哥,你怎么这样子不知足嘛,我为你生下了一个崽牯子毛陀,还给你生下一个满姑娘瓜叶,借人家的土地种出自己的五谷来,你心窝儿还不满哪?”
“满啥呀,”高灵保突然一下笑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人的心窝儿甚时候满足过。你知道羊子死时为甚不闭上眼睛?还不是因为天上的一蔸灵芝草没让它揽进嘴巴里呀。嗨,不是心肠不好,我有时候真希望你家中的那个瘫子,一个早晨翻瘟死掉了,我们俩正儿八经的做场夫妻,出门成双,进门成对。我跟你相好十几年啦,拉边套也拉了十几年啦,还要拉到何时候?我老了呀,老了呀,一个瘫子怎么这样经活,他难道是在故意折磨人吗?……我知道,他不愿意死,痛恨高太河,因高太河给他吃下亏,受过罪,他那条腿子就是让高太河用枪子儿给撂折,废掉的呀。这个不幸的汉子,年轻时候也算得上有英雄气概,读过黄埔军校,参加过中统特务组织,和他舅父一起,在当阳县一个叫玉泉寨的地方,拉起了一个保安团的地方武装队伍,在那儿称王称霸。那里还有一条叫做亚嫩河的小河,是从汉江里流出来的。那时候,高太河已参加了麻老大领导的湘鄂西游击大队,并且当上了排长。有一次,他率领这个排,要穿过玉泉寨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执行任务。在此之前,高太河因曾在当阳县东边的边境上,跟一支土匪队伍打过一仗,毁灭过一个镇子,因此,他这次很想和黄满庚这个乡党套套近乎,不愿再动干戈,派遣一个战士向他借道。可是,黄满庚和他舅父却不允许啊,这不,后来就打起来了,打了个落花流水,宰掉他舅父和仨儿子,至于那些保安团员,更是死的死,亡的亡,就跟麦捆儿倒下来一样。甚至连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也跟着遭了大殃,血流成河,财物也遭抢掠了。还把当地一个傻瓜蛋老太婆吓得惊跳起来,她像一只老母鸡那样,笨拙地跳过一个土堆,瘪着嘴唇叫道,‘哎呀,皇天啦!哎呀,共产党不让人活啦!’黄满庚这人,依我看,他倒应当谢承高太河才是,要不是高太河看在同乡的份上,放他一马,他不也早同样下了阴曹地府吗?后来,他被人用一顶轿子抬回葫芦岭老家来了,不久,又花费一百块光洋,从你父亲手里买下你来做妻裙。可是……他却至今不撒你的手呀!地狱里那些勾魂的小鬼子,怎么将他忘记哪。福珍,我们这一辈子何时节才得团圆?我真渴望毛陀和瓜叶,响亮地当作所有村寨里的老少爷们,叫我一声‘耶’,而不再只是叫我干耶了。我不能一辈子,像一只在阳世上寻不着栖身窝处的候鸟儿一样,永远只在一个地方呆着,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啊。”
他一路走,一路拉呱儿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挺健谈,甚至像是那样急切地与胡福珍交谈。这可是些从他心窝中涌出来的话呀。
在这个很少有的,即晴朗又寒冷的,然而却又充满着春意的日子里,洒满阳光的白雪皑皑的山岭,在蔚蓝的晴空中闪动着越来越刺目的砂糖般的金星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耸立在山间里的电话线杆子,一根根栅栏似的。山岭上,微风卷起来的积雪,发出沙沙沙的响声。突然,一匹肥硕可人的麻兔子,从他们脚旁边的艾蒿丛里扑出来,屁股蛋儿高翘着,一蹦一蹦的往前面蹿着。另外,在前面一座垒起来的无名古坟上,一只毛发火红色的大耳狐,正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优美的,干瘪肚子冰凉的身子儿,好像用云南的红色大理石雕出来的一样,蓬松的尾巴在雪地里快意地动弹着……高灵保从葫芦沟回来后,又赶紧把畜牲一条条的从桩上解下来,再牵到畜栏屋里去。
到做完这一切,傍晌午了,高灵保累得五官挪了位,也就在这时他才想起自个儿从早晨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了,于是进到披屋里开始淘米做饭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披屋里算不得特别大,在一个角落里安排了一张小木桌,在另一个角落里,则垒下一个小灶,这时,他洗净锅后,放清水了,松树和肉桂树劈柴也投进灶肚里燃烧起来,就从墙壁上摘下一个瓦罐子酒葫芦,一边仰着头颅往歪嘴里倒酒,一边慢慢儿往后退。然后,一屁股塌坐在房屋中间那张小床的床沿上,背靠床柱子舒舒四肢。突然,他感觉触到什么了,软软的,眼睛掉过去那么一扫,顿时惊住了,只吓得屁滚尿流,连三魂五魄都吓飞了。你瞧,他那个慌劲儿,怕劲儿。
“皇天哪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哪来个闺女嘛?死了呀!”
他跳起来,不由得倒退身形,举起双手猛地一拍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闺女儿瘦瘦的,额角上泛着一片像死人脸一样的灰白颜色,连她两颊和鼻子也是这样,双目紧闭地在床铺上斜躺着。高灵保迟疑了一下,凝神观瞧,就再走拢来,往她鼻下面探了探,还好,呼吸虽极其微弱不过,气如游丝,但并不乱,于是猛然间省悟道:这只怕是一个逃难者,饿昏在这里了。赶紧转身把淘洗好了的一碗碎米,倒进清水开始响动的铁锅中。
他皱着眉头,很困难地活动着喉疙瘩,浑浊的眼睛可怜地眨着,那样子,就像舔着自己的伤口一样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自言自语道:
“近来山下江汉平原上,闹大跃进,刮浮夸风,大炼钢铁,结果闹出饥谨来啦,发人瘟,听说还殁掉不少人哩,命大没死的,则像蝗虫一样往外逃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甚至还发生了大规模的骚乱,那些被饥饿驱赶着的难民,变得像一班野蛮的强盗或者土匪一样,他们冲进别人的村庄里。他们甚至连人家祭神、敬拜菩萨的庙宇都给拆毁了,里头的泥菩萨呀,香火坛呀,佛钟佛鼓呀,全毁了个精光。他们的人数像星星一样多,这简直让人不安极了。落大雪前,村寨坪里也曾涌进来不少难民,但都让高太河给打发了。这女孩儿也只怕同样是从江汉平原上逃来的。一定是昨黑间摸上山来的,嗨,她该遭受了多大的难啦,这披屋里有柴有米,有锅灶,她却不能煮……她没有力气了啊。她肯定一摸进这披屋中就饿昏了,倒在这床铺上了,再也没有醒来!可是,大雪封山,她又如何摸上山来的?唉,在先大清早,我回来时,为甚不先进这披屋中瞅瞅嘛?”
他低沉的,孤独的声调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地响着,怜惜的痛苦使他心如刀绞,肺如勾搭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满怀着恻隐之心,眼圈儿红了,屏息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打量饿昏在床铺上的这个陌生姑娘,神态依旧十分紧张。灶膛内燃烧着的火光,摇摇不定,栗柴和松树棒子爆炸出来的响声,异常清脆,“噼噼啪啪”的,受着猛火的煎熬,铁锅内的清水很快沸了,但高灵保却来不及等稀粥熬好,就舀一瓢了用嘴吹冷,端过去喂。他把女孩的头稍抬起来,裹着浓郁粮食芳香的乳白色粥汁,流进昏迷不醒的女孩子嘴中,又顺着她的细喉管,流进她一抽一抽的胃囊里头。很快,只听得她喉咙里咕噜一声,回过气儿来,苏醒了,转成红润的嘴唇哆嗦着,极有生气,呼吸也沉重起来,充满着力量。她从遥远的黑暗中,从茫然无知的状态中醒过来,一双清水汪汪的,深陷的,隐藏在颤抖着的长睫毛下的眼睛,这会儿骨碌碌的,却也是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然后她直端端地盯着高灵保,“哇”地一下放声哭泣。可高灵保却乐呵呵地笑了,这老东西,笑得脸皮上几粒麻子一抖一抖的。
“不得死了噢!”他大声嚷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3
葫芦岭位于绵延的南条荆山深处,它自然是这片对外地人来说即十分新鲜又异常庄严的群山的一部分,也算得上是其中挺大的一座山岭,高山圆溜溜的,但同时又显得那样秀雅,线条儿优美,青松翠柏,树木相杂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自然,这里边有大片的山坝,肥沃的梯田和草场。葫芦沟位于这座山岭的南面,山沟过去是杀猪岭,――那是一片古老浓密的,多少草莽英雄或者绿林响马在这里显过身手的南方原始森林,它像但丁在《神曲》中描写过的那片黑暗的森林一样,是那样严肃而广漠,四望无际,向南远远地伸展到长江北岸。在山岭的东南边,卧着一个名叫汤湖的地震湖。
在这片深山野坳里,在这片草木茂盛,诞生了老庄散文,《楚辞》和《荀子》的高地上,――或者,换成鼓书艺人的话来说,在这片“山高水秀犹如仙境”的地方,自古来就住着漂亮、勤劳、勇敢和富裕的南国楚人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们是在两千多年前的商周之际来到这里的,已早同当地的土著居民三苗或者越人,融为一体。他们说着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种方言――一种夏化的楚言,这是一种特别绚烂,也特别难懂拗口的,显得野蛮的语言,例如吧,他们把老虎称作“班”或者“於菟,”把荒原称作“梦,”把父亲称作“耶耶,”把祖父称作“爹爹,”把月亮称作“荆尸,”把乳称作“谷,”把骂人称作“鴃,”把女人的生殖器称作“麻鳖”或者“蚌壳,”把男人的生殖器称作“鸡根、”“雀雀”或者“玉麒麟,”像古希腊人那样,他们的信仰是自然主义的,不成体系,崇拜神话中各种各样的神祇和太阳,崇拜巫和圣人英雄,祖先和名人先师,甚至连动物植物也崇拜,精神生活始终散发着浓烈的神秘气息。他们的村落或者山寨,在这里到处散布着,星罗棋布,有的相距挺近,有的则彼此相隔遥远。这些山村的风土人情都是大同小异的。这里也是古昔时代流放犯人的地方。
这天,高太河快到达葫芦沟时,才知道自个儿并不是头一个到达这里的,早有另外一个人, 从另外一条山道到达了,还距离着老远,他就从那个人活动着的熟悉背影儿,认出了那是老当家王福贵,心海里顿时卷起一股热流,激动得紫红的脸颊直哆嗦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走拢去,他亮敞着嗓子唤一声:“福贵叔!”亲亲热热的。然后再放下背篓,取出毛把烟含在嘴上点燃。又按照山里人的习惯,给王福贵撂过去一根。
“来,接着,毛把烟过来了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嚷道,吐出一口浓雾后,从竹背篓里取出一把尖角铁锹,动手和王福贵一起,在一块坡面上掀起雪来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王福贵是一个性情温顺平和的人,他很少说话,也不常笑,长得瘦骨棱棱,但两腿却似乎显得粗短而且结实,五十岁上下,或者略多些,宽肩膀,身上穿着一件补疤缀着补疤的,也没有多少棉絮的开花祅子,黝黑的,面如晚霞的脸盘子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鼻梁两边,是两只油光光的,瞪得溜圆的淡黄色眼睛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他脸盘子因为绷得特别紧,衬着一部竖着的淡黄胡须,使下巴颏显得特别有劲,五官相貌,十分忠厚。一双蒲扇大手上,裂着浅浅的血口子,但被黄蜡封住了。连他指甲壳都裂开了,那简直像蚶子壳一样。但他却满不在乎,浑身散发着健康,快乐和满足的神气。从他身上冒出来的汗馊味儿,散发在早晨的新鲜空气中。他早在这里掀出一块雪来了。在这块山坡的顶部,还搁着一顶他从脑瓜顶上,取下来放在这里的水獭皮帽子。
这条偏僻的,快乐的荒山沟,黑魅魅的,沟宽地方可达八九丈,呈东西走向,它瞧上去那么陡峭,那么吓人,人和它相比显得那样渺小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在杀猪岭的森林里,各种各样的树木,在这儿一任自然将它们混杂和交错在一起,彼此纠结成一团,树根儿扎在岩石的缝隙和呈红色的泥土里,从那里吸取养分。春天,泛滥着的春水,会将森林中闪着铁锈色亮光的低洼地和泥炭的沼泽淹没。在现在这冬天的,到处都显得光秃秃、空荡荡的季节里,只有寒鸦和山喜鹊的聒躁声划破寂静。还有躲在里头的野狼发出长长的瘆人的嗥叫,向着森林诉说它以往沉重的岁月。夏天时,这里的树被野葡萄藤、奶拇藤子和各种各样的蓦藤缠得紧紧的,地上长满连野山羊和小麇鹿也难以通过的,蓊郁茂密的狼牙刺、狗骨木和散发着香味儿的牛膝草等灌木丛,树丛下面遍地都是乱篷篷的碧绿的牛蒡花和深红色的,同样像花朵一样美丽的牛肝菌。肥沃的泥土里养育出来的野草稞子,野燕麦,在稀有的林间空地上,蹿得比牛还要高。在森林中间,还有一道从断崖上落下来的瀑布和一片宽阔的草地。离这儿不远,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坑,就像《圣经》中描绘的那个位于大地深处的无底坑一样,当年湘鄂西游击大队的战士,曾躲在那里边熬过盐巴,造过炸药。
这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太河突然想起在两年前,自己在这里曾救过一匹小灰叶猴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原来,小灰叶猴给俩猎人捕获了,正准备卖到城里宾馆或者饭馆里去,但高太河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从他们手中抢过了它,不容分说,放了生……
葫芦沟平常时干枯无水,景色阴郁单调,没有青翠的,在秋天时结穗累累的,能把山里人穿着草鞋的脚板擦得簌簌作响的红白绊根草,也难得眼触见五颜六色的野花朵朵,花朵是有的,而且花期倒挺长,但开出来的都是一些不鲜艳的小花,白花和黄花多,蓝花儿少,红色的花朵更为罕见,只长着一片矮矮的酸枣树和一种不中用的,抓着地皮长的芭茅草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但即使是在这样贫瘠荒凉的山沟地上,也永远洋溢着生命的气息,蛇呀狼呀,豺狗子呀,野山羊和野狗子呀,全歇在里面发出各种各样的呼号声。红翅膀的大蚂蚱在里头蹦跳着,同泥土一样颜色的灰蜥蜴悄无声响地爬动。有时候,成群的牛羊和英勇的,但又显得那样子谦恭而笨拙的叫驴子,也会跑到这儿来,把这儿当作牧场。山沟里有许多坑坑洼洼,那就是牲口们用脚蹄践踏出来的,并且被它们粗糙的舌条舔得溜亮。
高太河很早即打上了这条荒山沟的主意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在这个精明的农民头眼中,这可是一块天字号的水浇地噢,美好宽阔的,上帝赐给葫芦岭人的流奶与流蜜的地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特殊魅力,甚至有一种他自个儿还暂时说不出来的,使他感动和兴奋的,更有意味的东西。他要把这儿变成一块绿洲,在这儿种上玉米,或者密密地铺上一层绿油油的春小麦,然后,他像一个顽皮的娃娃似的,在这片青青的麦苗儿中间,舒舒服服地躺卧下来。这些年来,他带领村寨上的一帮老少乡亲,把山岭上能造出梯田的地方,都造出了梯田,把能垒坝子的地方,都垒起了坝子,然后马不停蹄地把人马带到这儿来了。可是……这阵儿,高太河把袄子和棉背心脱下来,和那顶水獭皮的帽子扔在一起,接着从竹背篓里取出墨斗,开山斧和钢钻子,和王福贵两个人一道,在雪粒儿被掀得净尽的石坡上,弹出一条条墨迹,尔后,就手握钢钻子,沿着墨迹凿出一个个的石槽。接下来,开始采石头了。
先是王福贵采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喷出唾沫星儿,抹在粗糙和变形的,掌心中的老茧不知堆积过多少层的手巴掌上,再把楠竹把握在手中,选择好一个角度后,一个箭步跨着了,粗大的喉咙里发出“哎呀嗬”一声呐喊,气壮山河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洪亮的声音在荒山沟里荡漾开来。他干着这活儿时,是那样快活,雪天里的新鲜空气和强烈的运动使他浑身发热,紧握着锤把的的大手,闪着黑亮的光芒。他将大铁锤高举过头,软软的锤把在空中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又随着“嗨”的一声短促叫唤,不偏不犄的,大锤正好砸在开山斧背上。但开山斧却滑落一边了,石块只被啃出一条细缝儿。高太河替他把开山斧放在石槽中扶正,王福贵又举捶再打。两株枝叶儿茂盛的,由于被雪覆盖着,就宛如穿着一件丧服的香樟树,在他们脑顶上摇曳着,晃动着,给严峻和冷冰冰的山崖峭壁增添了几分风韵。舒服地躲在树股上的一群寒鸦,一言不发地瞅看他们。它们那亮晶晶的,像玻璃一样的眼珠儿,被雪袍子上冰冷而又五光十色的闪耀弄得眯缝起来……打过一气后,又换过一个石槽,再打过一气,又再换过一个石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旋反复,直打到第四十九锤,“哐啷”一声巨响,刺耳极了,三十八斤重的大铁锤反而为石块震裂成两半儿,瞧见使人难过。王福贵累得浑身大汗淋漓,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弄得他很不舒服。他盯着高太河,裂出了许多血口子的厚嘴唇上,挂着一缕羞愧的难以为情的微笑。
高太河被刺痛了一下,他的胸腔憋闷得很,一股子由委屈和不服气酿成的怒火苗子,从心头冲上脑顶,但同时一股心劲儿也连带着给刺激得格外地涨溢了起来,感到无比强大的决心和力量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强烈冲动甚至使得他头晕目昡,气急脸红,眼泪烧灼着他的面颊。他说道:
“福贵叔您先歇一下,我来接茬儿打几锤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我带包谷饼子来啦,还有酒和几只扑辣椒,都放在背篓里面,您哪,拿着呷吧。”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抓起另一把铁锤,想了下后,又干脆把着在身上的另一件白大布褂子也脱下来,扔在祅子上,全不顾寒冷像绷紧的颤抖着的弹簧一样刺进他结实的身躯里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王福贵心痛不已地说道:
“你要赤膊上阵吗?大雪天气,你这样会感染伤寒病的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紧张不安地,也有些儿无奈地站在他身旁边,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高太河高兴地说道:
“我这也是熬炼自己哩,会感染伤寒病吗?那正好说明我没有下力气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他眼睛往四周飞快地扫视一下,紧跟着身上的一股气儿就运上来了,张开那刮得光光的,威严的嘴角上有几条浅浅的,坚毅的曲线的嘴唇,用很纯正的钢嗓子喝喊道:“看你硬,还是耶硬?”就将举起来的铁锤一家伙砸下来,沉重无比的锤声打破笼罩在白茫茫一片的荒山沟上的肃穆宁静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周围的一切也仿佛变得更加明亮和清楚起来,但石头仍旧只溅出一些火花儿。高太河气得直哼哼,他又举锤再打。太阳在高地上空,越来越亲热地照耀着。东方,在遥远的天边外,在山外的江汉水乡平原上面,一片棉花套似的白云,像一幅巨大的,上下翻动着的大幕铺展在大地上……高太河随着大铁锤极富节奏的起起落落,一颗脑袋瓜和上面的身子也一仰一仰的,胳膊腕的肌肉鼓起来,涌出来的汗珠儿,一颗颗在他皮肉上滚动着,同溅在身上的雪粒儿而融化成的一线水流揉在一起了,往裤腰下面流去。甚至连眉毛里头也涌出了汗珠,但他却一些儿也不觉得累。
铁锤落下去又举起来,举起来又落下去,在有节奏的上下摆动中,乌黑的大铁锤在阳光里闪耀着暗淡的光泽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终于,在不可数的反覆里,在韧与力的较量中,大青石给撼动了,随着他一声低沉而震耳的喊叫:“开!”话出锤下,咔嚓嚓,一道缝隙沿着墨迹从石坡上裂开来,整整齐齐的,但因用力过猛,他右手巴掌上的一条虎口也随之让锤把给震裂了,血汩汩的流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当回事情,只抓团湿泥往伤口上抹了抹,然后就拄着锤把大口的喘气,微笑着。王福贵在一旁瞧着,那也是眉飞色舞啊。高太河的胸脯子像拉风箱似地起伏着,脑袋上的汗珠子闪着亮光,前额和太阳窝上鼓起了青筋。冒着热气,汗得湿漉漉的额发像葡萄须儿那样,耸拉在他宽阔的脑门子上。一种特别耐寒的灰白色鼠子,一种不洁净的鼬鼠,从窝藏的雪堆里钻出来,偷偷地瞧着他,探头探脑。高太河用手摸了摸身上的汗珠,偶尔一调头。
“姜娥皇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突然,他这样惊讶地喊叫一声,因感情激动而周身颤抖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甚至连他的胸膛也整个儿颤抖了,那样子,就跟不期然地遇着自个儿思念许久的情人一样。就这样,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又责备地,甚至挺严肃地朝她嚷道:
“你怎么也来啦?娥皇,谁打发你上这儿来的呀荆州祭奠烈士祭祀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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