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晴: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信仰
新疆,是我国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和东西文化的交汇点,也是世界上出土古代纺织品最集中的地区之一祭母亲。2007—2008年,挖玉人在新疆和田的山普拉找到了几幅毛毯——氍毹。这些氍毹色彩鲜艳,其上织有古代于阗的文字与图案,仿佛诉说着昔日传诵在于阗故地的传说。
“苏摩献给萨波梅里”,这句话被织入了三幅方毯,挑明了两幅氍毹神坛以及三幅方毯所服务的仪式,萨波梅里正是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挺身而出献身于人祭祈雨仪式的大臣祭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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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节选自《神话与仪式:破解古代于阗氍毹上的文明密码》(段晴 著 三联书店2022-9)祭母亲。
▲新疆洛浦县山普拉乡氍毹发现地航拍祭母亲。
神话与仪式
探秘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信仰(节选)
文 | 段晴
今天探讨神话与仪式,主要是因为洛浦县博物馆的氍毹上隐含了令人称奇的神话,而种种迹象显示,这些神话曾经服务于某种真实的宗教仪式祭母亲。揭示这些神话及其所服务的仪式、民俗,最终目的在于揭示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信仰。
关于古代于阗故地的宗教信仰,众所周知的是,于阗王国庇护佛教,大乘佛教曾经在于阗王国盛行祭母亲。但是,于阗王室及其所代表的传统,在信奉佛教之前是否崇信过其他宗教?在崇信佛教的同时,是否仍然有其他宗教信仰并行?由于历史材料的匮乏,这些问题并未得到明晰的答案。一般认为,从语言学的范畴出发,于阗语是中古伊朗语的一支,而古伊朗文化圈的民族多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以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的神话与仪式主导其宗教生活,所以古代于阗或也曾流行过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
而洛浦县博物馆的氍毹,显然处于上述已知判断之外,展现了令人惊异的、前所未闻的宗教民俗之源祭母亲。在聆听了关于氍毹的神话阐释之后,有人或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那氍毹上怎么囊括了那么多的神啊?你又是怎么追溯到希腊神话,甚至两河流域文明、苏美尔文明的?针对我的阐释,历史学家认为,必须先找到文明传播从西亚到和田绿洲的各个点,并在各个点上找到遗落在沿线的相同的文明痕迹,由此,宣称氍毹上有苏美尔文明之遗存的理论方可成立。
探索人类文明,应兼顾多种方法祭母亲。氍毹上呈现了丰富的神话,并且给出了神话与仪式结合的清晰线索。如果从诠释神话的理论方法出发,反而可以发现隐藏在氍毹背后的真实历史。神话代表了虚构的世界,而仪式则是现实。本章将以神话的虚拟世界为一条线索,以其所服务的真实世界为另一条线索,以达到揭示古代于阗宗教信仰以及民俗之源的目的。
首先回答上文提及的问题——那些来自希腊神话以及两河流域文明的众神,为什么会集中出现在氍毹之上?首先,还是让我们梳理一下出现在氍毹上的神谱祭母亲。
▲两幅氍毹的分层示意图,从A到F的排列分层,借鉴了张禾的排列,但略有不同祭母亲。
氍毹第一层(A层)有可以来往于阴阳两界的神,如希腊神赫尔墨斯祭母亲。
▲1、2号氍毹A层祭母亲。
第二层(B层)有冥界王后佩尔塞弗涅祭母亲。而这一层,出现了一个希腊词与于阗词组合而成的复合词,其前词是希腊的“冥界”,其后词原本借自梵语,表示“洲、岛”,所以可知,织入氍毹这一层的尽是冥界的神灵。佩尔塞弗涅身旁头戴王冠者,应是冥王哈得斯。
▲1、2号氍毹B层祭母亲。
第三层(C层),来到赫菲斯托斯这一组,可以将赫菲斯托斯看作协助吉尔伽美什敲开伊楠娜大门的人,吉尔伽美什最终见到了伊楠娜祭母亲。
▲1、2号氍毹C层祭母亲。
第四层(D层),这层展现了氍毹真正要崇敬颂扬的女神,即长生女神伊楠娜祭母亲。她站在双树之下,黄色的是生命之树,另一棵应是万籽树。
▲1、2号氍毹D层祭母亲。
除此之外,1号氍毹上伊楠娜旁边吹横笛的,也应是一位广泛流行于西亚地区的女神祭母亲。她应该是伊什塔尔。按照弗雷泽的描述,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即阿芙洛狄忒喜欢的那个少年,在西亚的神话中其实叫作塔穆兹(Tammuz)。在巴比伦阿卡德语文献中,塔穆兹是女神伊什塔尔的情人。而伊什塔尔是巴比伦神话的母神(the great mother goddess),她是自然界再生能量的化身。虽然在巴比伦泥板上未能找到她与情人塔穆兹结缘的故事。但塔穆兹死去,伊什塔尔追随他下了冥界,进入暗无天日的房屋,屋子的门和门闩上布满灰尘。当女神进入冥界时,所有的爱情都停止了,人和牲畜都停止了交配,不再延续后代,一切生物面临灭绝。她下冥界的故事,犹如伊楠娜下冥界的简写本。所不同的是,为救伊什塔尔,大神仅造化出了一个小神,让他为伊什塔尔洒上生命之水,令女神重返阳间,自然万物乃恢复生长。巴比伦的神话保留了多首伊什塔尔对塔穆兹唱的挽歌,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叫作《长笛悲悼塔穆兹》(Lament of the Flutes for Tammuz)。她的笛声是哀乐,哀怨的笛声一起,万物便不再生长。
经过梳理,线索便凸显了出来:氍毹上的神谱确实繁杂,来自多个文明,若以时间顺序排列,最古老的是伊楠娜,或许还有双树;然后是伊什塔尔,以及希腊的诸神祭母亲。这些神的聚集,必然体现了一个古老民族的民间信仰,体现了尚未被认知的古代于阗的宗教。崇信这一宗教的民族显然不排斥来自古希腊万神殿的神灵,但这并不意味着该民族放弃了自己的原始宗教而改宗信奉了古希腊的诸神。正如上一章所分析的,两幅氍毹以营救进入了冥界的小人为线索,串联起一个个神灵,展现了求助型的故事结构,而最终帮助主人公实现愿望的神是主神。所以整部氍毹画卷,就是一部宣言书,是具备起死复生之神力的长生女神的宣言书。这说明,古代于阗的原始宗教中,长生女神是被崇信的主神。
▲D层的伊楠娜与天树祭母亲。
但是显然,氍毹上的神灵经过了选择祭母亲。为什么偏偏选择聚集这些神呢?以古希腊的万神殿为论,其中供奉的神灵众多,脍炙人口者有宙斯、波塞冬等。为什么舍弃其他希腊的神灵,而仅仅挑选了如赫尔墨斯、佩尔塞弗涅等与冥界、长生相关联的神呢?尤其是,如上一章已经点到的,在希腊神话中,佩尔塞弗涅总是与其母德墨忒尔一道出现,而两幅氍毹为何偏偏选中佩尔塞弗涅,却没有提到她的母亲呢?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条规则认为,凡是经过特殊制作的东西,必然是为了服务于某一个特定目标。氍毹上的神话必然服务于特定的仪式。而在所服务的仪式中,这块氍毹应是作为神坛而存在的。
▲1、2号毯B层的佩尔塞弗涅祭母亲。
与1、2号氍毹一同出土的,还有三块方形毯祭母亲。三幅方毯同样使用了红、蓝、黄三种色,那是山普拉墓葬绦裙的传统用色。三幅方毯都织入了两小人的图案,与1号氍毹第四层(D层)右侧的一双小人一样,皆有无性的特征,看不出他们是男还是女。他们手中握着象征吉祥的飘带,做供奉的姿态。环绕于方毯四周的,依然是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由此判断,他们只能是那一双小神,拥有恢复生命的神奇力量。
▲格里芬扑咬偶蹄兽的图案,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祭母亲。
三幅方毯上皆有一行婆罗谜字祭母亲,表达同样一句于阗语,如下:
spāvatä meri sūmä hoḍä
苏摩(sūma)与山普拉(Sūmapauña)传说
spāvatä meri sūmä hoḍä, “苏摩献给萨波梅里”或者“灵汁献给萨波梅里”,正是这句话被织入了三幅方毯,挑明了两幅氍毹神坛以及这三幅方毯所服务的仪式祭母亲。这仪式不是为了丧葬,而是为了制造“苏摩”,是为了萨波梅里而量身定制的。
先要问,什么是“苏摩”?这一问题将我们带入充满神秘的核心境界祭母亲。要追溯“苏摩”一词,可上溯到印欧语系中说印度、伊朗语的各个部族尚未分庭抗礼的时代。在公元前1200年时已经成形的印度文化,在其最古老的口头赞歌的集成《梨俱吠陀》当中,“苏摩”是个高频词。如上文点到的,《梨俱吠陀》中大部分的赞歌皆是伴随苏摩的制作仪式而吟唱的。探讨“苏摩”与《梨俱吠陀》的宗教,甚至可以构成大部头的学术专著。而在伊朗文明方面,在代表了古伊朗文化的《阿维斯塔》及其相应的诠释文献中,haoma(豪摩)依然是大量神话必然涉及的内容。似乎所有祠祭天神的仪式均有“苏摩”/“豪摩”的参与。
时间进入19世纪,一些西方学者悟到,古代印度、伊朗神圣仪式离不了的所谓“苏摩”/“豪摩”,其实就是一种植物,从这种植物榨出的汁液可以令人高度兴奋、欣喜若狂,从而达到人神合一的境界祭母亲。从那时起,有西方学者开始研究,究竟哪种植物是制造“苏摩”/“豪摩”的原材料,以及如何制造方能获得。迄今为止,许多植物被认为有可能是制作“苏摩”/“豪摩”的原料。以德国柏林大学原印度学系法尔科(Harry Falk)教授的批评为观察,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其汁液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植物,例如大麻,以及蘑菇类。但是,法尔科教授认为,此类推测依据不足。第二类是可以经过发酵而制成酒精类饮品的植物,例如大黄、粟类,或者干脆就是葡萄。这一类也被法尔科否定了,因为无论是《梨俱吠陀》,还是琐罗亚斯德教的文献,在描述如何制作“苏摩”/“豪摩”时,根本没有提到发酵的时间。第三类便是兴奋剂类,例如麻黄。主张麻黄就是“苏摩”/“豪摩”制作原料的学者,有法尔科本人,他给出了十多种理由。择其要者,例如生活在印度的帕尔西人,他们是拜火教的继承者,直到今天仍以麻黄为“豪摩”仪式的原料。又例如,在卑路支、普什图语中,麻黄属植物的名称就是hum或者hom,而到了吉尔吉特地区,就是som或者soma,依然承袭了古代的名称。尤其是,法尔科注意到,在新疆罗布泊地区大约三千年前的墓葬中,出现了大量麻黄,有的墓中有大量麻黄枝,有的尸体腹部被塞满了麻黄枝。
▲新疆罗布泊小河墓地出土的麻黄草祭母亲。
以上对于何谓“苏摩”的讨论,仅是略作绍介,因为三幅方毯的于阗语句指明,氍毹神坛的建立,是为了把“苏摩”献给萨波梅里祭母亲。
那么,谁是萨波梅里?为什么要为他举行献“苏摩”仪式?在《梨俱吠陀》的神话中,天神因陀罗喝了“苏摩”,威力猛增,打败了魔鬼祭母亲。而在现实世界中,传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实验过让士兵吃从麻黄提炼的精华,以让他们保持警醒、增强战斗力。虽然如此,却不能认为将“苏摩”献给梅里,是为了增加他的力量,让他去参加一场战斗。因陀罗服用“苏摩”的神话,提示了时间的先后顺序,即他喝下“苏摩”时,人至少是活着的。这也是为什么发现氍毹的地方,并不在传统的山普拉墓地。代表了古代于阗文明的山普拉墓地并没有发现过类似的氍毹神坛,这些氍毹不是服务于丧葬仪式的。
此刻我们说述“苏摩”,仍然不能偏离几幅氍毹的语境,不宜大量引用古印度、古伊朗的文献来说明“苏摩”/“豪摩”的功能祭母亲。回到氍毹的语境当中,其实可以发现两幅大氍毹神坛与三幅方毯之间的关联是清晰的。氍毹神坛代表了神话,而三幅方毯则指向人间,体现了神话为人间所用。展现在五幅氍毹上的语言、神灵、神话的细节,看似兼容了多种文明的元素,却是烘云托月,衬托出斯基泰人信仰的主脉。
三幅方毯给出的sūmä(苏摩)一词,发音上似与印度语中的soma一脉相承祭母亲。氍毹上展示了生命树,隐含了“苏摩”源自生命树的信息,这又与伊朗神话“豪摩”源自生命树的神话吻合。但是,古伊朗神话的生命树在海中,而斯基泰人的生命树生长在苏美尔神话中伊楠娜的花园。曾经让伊楠娜复生,救女神出冥界的一双小神握有生命之水,这生命之水才是能令人起死复生的灵汁。而这生命之水,就是三幅方毯上的sūmä,由一双无性小神献给了萨波梅里。氍毹神话所传达的意旨是:献给萨波梅里“苏摩”,是希望他永生。
▲3、4、5号氍毹全图祭母亲。
自然界有暗物质之说,它们的存在只能从可见物质无缘无故发生位置移动而得知祭母亲。在语言的世界里,也有一种逻辑:当特别强调一件事情时,实际上会有其他不同的物质或者相反的事情发生。氍毹神坛上,有受到召唤的长生女神,她体现了斯基泰人的原始信仰。三幅方毯,也是神坛,是一双小神Ttaśa与Ttara把充分体现了神力、能永生的“苏摩”献给梅里的神坛。这些聚集众神、启用一双小神的神坛,表达了强大的愿望,他们希望梅里永生。
氍毹神坛的制作,是为了一场仪式祭母亲。求其永生的意愿的镜像是生离死别,萨波梅里即将赴死。那么,这是什么规格的一场仪式?是梅里的家族行为,还是有国王出面的国家行为?从氍毹神坛的规格看,似乎是国家行为。洛浦的五幅氍毹,大者长2.65米、宽1.5米,三幅方毯的尺寸皆是1.18米×1.18米。而且所谓氍毹皆是双毯制,二毯上下合一而成。如此巨大而厚重的地毯,即使拿到现代,其制作周期也会很长,造价也必然不菲,何况是在古代。似应是倾国力而织造的。萨波梅里究竟要做什么,而使神人齐心合力来制作“苏摩”,令其永生?
▲洛浦县博物馆的氍毹,以人为对照,可见其规格祭母亲。
第一章提到,藏文《于阗国授记》中记载了一位名叫Sum-pon的高僧,为了让干旱而断流的河水续流,他发愿放弃即将修成的正果,而变成一条龙,沉入地下祭母亲。这位高僧为续流舍身的故事,体现了古代于阗人关于人与自然之关系的理念。在于阗王国,这一事迹必然曾影响深远,因为他的名字,即于阗语的Sūmapauña,永驻于于阗语的神谱当中,至今地名“山普鲁”,还在诉说这一事迹。……
《于阗国授记》关于高僧变龙的传说,提醒我们再去翻阅古代汉文的记载祭母亲。中国古代,多有西行求法高僧前仆后继,有些曾经逗留在于阗王国,留下关于于阗王国的记载。这些记载大多得到了印证:或被印证为历史事实,或被印证确实曾是来自于阗故地的传说。
……玄奘在于阗停留的时间相对较长祭母亲。玄奘到达于阗时,有于阗王室亲自迎接,并被安置在小乘的一所庙中住下,居住时间长达七八个月。尤其是,他所记载的于阗王国的风土人情、传说故事,许多得到了考古发现或于阗语、藏文记载的相应印证。
翻阅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可以发现玄奘擅于记载各地民间的传说故事,而对于于阗故地的传说和故事,其记载最为丰富,超过其他各地祭母亲。这大约是因为他在于阗居住的时间最长久。其中也有些蹊跷的现象,例如瞿摩帝寺在法显笔下是最为恢宏的于阗佛寺,但是玄奘却只字未提。玄奘本人应是大乘佛教的拥趸,却被安排住在一所小乘寺院。于阗曾流传的传说故事,玄奘记录了十条之多,这些传说多与王室相关联。或许是因为,玄奘与于阗王室有更多的接触。在被记载下来的传说中,有一则文字十分生动。依循玄奘几乎是如实的描述,那事件所有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目。这则传说便是“龙鼓传说”。
人祭:祠祭河龙的仪式
《大唐西域记·龙鼓传说》:
城东南百余里有大河,西北流,国人利之,以用溉田祭母亲。其后断流,王深怪异。于是命驾问罗汉僧曰:“大河之水,国人取给,今忽断流,其咎安在?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谴何重也!”
罗汉曰:“大王治国,政化清和祭母亲。河水断流,龙所为耳。宜速祠求,当复昔利。”
王因回驾,祠祭河龙祭母亲。
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丧,主命无从祭母亲。所以河水绝流,农人失利。王于国内选一贵臣,配我为夫,水流如昔。”
王曰:“敬闻,任所欲耳祭母亲。”
龙遂目悦国之大臣祭母亲。
王既回驾,谓群下曰:“大臣者,国之重镇祭母亲。农务者,人之命食。国失镇则危,人绝食则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
大臣越席,跪而对曰:“久已虚薄,谬当重任祭母亲。常思报国,未遇其时。今而预选,敢塞深责。苟利万姓,何吝一臣?臣者国之佐,人者国之本,愿大王不再思也!幸为修福,建僧伽蓝!”
王允所求,功成不日祭母亲。其臣又请早入龙宫。
于是举国僚庶,鼓乐饮饯祭母亲。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马,与王辞诀,敬谢国人。驱马入河,履水不溺,济乎中流,麾鞭画水,水为中开,自兹没矣。
顷之,白马浮出,负一栴檀大鼓,封一函书祭母亲。其书大略曰:“大王不遗细微,谬参神选,愿多营福,益国滋臣。以此大鼓,悬城东南。若有寇至,鼓先声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岁月浸远,龙鼓久无。旧悬之处,今仍有鼓池侧伽蓝,荒圯无僧。
以下让我们依据玄奘的生动记录,回顾那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并且把氍毹的记载带入其中祭母亲。
首先是于阗王国出现了连年大旱祭母亲。依据中国气象提供的数据,隋唐之前,中国普遍进入冰川期,反映在新疆的是持续不断的大旱。著名的鄯善王国也应该是在这一阶段消失的。连年大旱,让于阗王城东南那条百余里长、西北流向的大河断流。还保持着斯基泰人古老信仰的于阗王室很慌张,国王求助于佛教高僧,但佛教高僧擅长的是内在修行,不以自然界的天神为大。于阗王室遂启用传统的宗教信仰,祭拜神灵。得到的结论是,如此之大的旱灾,必须实行用人祠祭,理由是河中的龙女丧夫。根据斯基泰人的风俗,祭拜自然神灵,需要用勇士贵族的血。于是,一位大臣挺身而出。这位所谓的“大臣”,他的真正官位是“萨波”,名叫梅里。
玄奘笔下一句“功成不日”,道出于阗举国上下曾为萨波梅里祠祭河龙的仪式做了充分准备,因为人要变成神,就需要用“苏摩”来实现祭母亲。为了这样的仪式,王室下令倾举国之力织造氍毹神坛。为了打造五幅作为神坛的氍毹,履行传统宗教仪式的牧师,将千百年来口头传诵下来的神话织入了氍毹,以期召唤长生女神和两位小神的到来,令所制造的“苏摩”真正具有神力。
不久,大功告成,牧师提炼出“苏摩”祭母亲。终于到了祠祭河龙的日子。那一天,河岸上站满了来自于阗国的贵族和百姓,为的是目睹萨波梅里入河变为龙,实际上是为了目睹萨波梅里慷慨捐躯。鼓乐奏响,那应是仪式的组成部分。萨波梅里换上白色的衣衫,从牧师手中接过“苏摩”,一饮而尽。然后与国王辞诀,敬谢国人。他翻身上马,纵马向河中奔去。初时河水没有淹没他,“济乎中流”。但梅里决意赴死,于是再次挥鞭,从马上滚入水中,从此沉入水中。后来,白马浮出了水面,那是因为白马的身上绑了鼓,而鼓是有浮力的。白马活了下来。
萨波梅里获得了永生祭母亲。他变成了神,所以有了新的名字,叫作Sūmapauña,意思是“苏摩的福德”,音译作“山普鲁”。而我相信,玄奘记载的人祭真实换来了几年的水流复昔,因为依据气象学的统计,进入隋唐之后,气候转暖,雨水增多。
至此,关于洛浦氍毹所体现的神话,以及氍毹神话与现实之间或许存在的关联,已经阐述完毕祭母亲。阐述过程中,难免运用了想象。但是,文物是真实的,氍毹织造的时间,按碳十四测定的结果并考虑到于阗语的发展,应在560年前后。古代于阗人对长生女神的崇拜必然自古有之,但将其织入氍毹应是特别事件的结果。
以上试图以神话以及仪式为线索,梳理氍毹神话的宗教归属,探讨于阗王国传统的宗教信仰祭母亲。不管萨波梅里是否就是龙女索夫事件的大臣,无可争议的事实是,那个事件证实了于阗王国有不一样的宗教信仰,既非佛教,也非琐罗亚斯德教。洛浦县博物馆的氍毹是古代于阗文明留下的、反映斯基泰人宗教信仰的真实文物。鉴于苏美尔文明的遗存出现在氍毹之上,总有一天,人类文明的历史会因为这氍毹的存在而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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